第七章——人間尋伊愈于我
這幾日,沈家仍不太平靜,自那名東北來的「貴客」登門拜訪,向沈德瑞提出求姻緣,姨娘們和分子們破天荒眾心一同,大力游說沈德瑞把握此次商機,將家中的「瑕疵品」快快出清。
在他們眼中,曉書肢體殘缺,又與陶家過過婚約,身價一跌再跌,如今有人看上她,對方出手豪闊、住得又遠,曉書出嫁對他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既可得到豐厚的聘禮,兼能將這幕後軍師趕出沈府,她嫁得遠了,往後家中生意她無權過問,也沒法兒過問。
但沈德瑞好生遲疑,若對方是為生意而來,他自當歡迎,能坐下來好好暢談,進而在言語談吐中了解人的習性和背景,可是他初次拜訪便送來驚人的禮物,接著竟提出娶親的要求,禮多必詐,他生意人的本色在這時高揚起來,對玄三郎的請求拖延再拖延,不給答覆,卻對他每日過府拜訪殷勤招待,不是親自作陪,便要沈家少爺輪流作陪。
這日,前廳又來那位「貴客」,不知是哪位公子負責相陪,听說眾房少爺為這差事爭得頭破血流,因玄三郎每回來訪,贈予作陪主人的禮物總教人大開眼界,拳大的珍珠、血紅的珊瑚、溫潤至極的塊玉,眾人哪有不擠破頭的道理?!
至於曉書,表面上裝作不在意,每每知道他來了,為等爹親的應允婚事,心便亂了起來,做什麼事都心浮氣躁,要不,就是心思飛到天雲外去,怔怔冥想。
午膳時分,曉書在何女乃娘房中,這兒離主屋有一小段距離,需繞過一座飼養著珍禽異獸的人造庭院,然後沿著石板道而來,環境甚是清靜幽雅,是沈德瑞念在她與曉書和曉書親娘間的情分,特意撥出來給她養病用的。
一旁,香菱丫頭伺候著,將膳食擺滿桌子,一邊招呼︰「小姐,可以用膳了。」
「女乃媽,我扶你。」曉書幫床上那婦人支起上身,帶著難得的嬌氣,軟聲道︰「今天我吩咐了廚房,煮的菜全是女乃媽愛吃的,曉書伺候著,女乃媽定要多吃一些。」
何女乃娘嘆口氣,上半身靠在軟枕上,見曉書和香菱丫頭兩個忙忙碌碌的,忍不住開口,「唉,傻丫頭,女乃媽還能吃下多少?你準備這一大桌子,都快擺不下了。」她拉拉曉書的手,語氣陡低,夾著幾許希冀,忽而問︰「那位公子怎麼樣了?老爺他到底答不答應?唉……事情總不好這麼懸著啊,教人苦等,實在不對……」
聞言,曉書臉一紅,扭開頭卻不說話,起身端來一碗瘦肉粥,舀起一匙吹涼。
何女乃娘張口吃下送到嘴邊的粥,自顧自地說︰「這位玄公子長得不頂俊雅,眼神是過分凌厲了點,但五官端正,有稜有角的,唉,北方男兒多是粗獷豪邁,這個模樣很好了,心肝兒啊,你怎麼想?」
「何女乃娘,您都是在這兒養病,怎會知道那個玄公子的長相?!」香菱丫頭一問,連帶提出曉書心里的疑慮。
何女乃娘呵呵笑著,病色去了幾分。「有一日他來瞧我,說我是曉書的女乃媽,就如同他的親人,理應過來探望探望。」瞧她笑得愉悅,也知結果是相見歡。
曉書可沒法兒那麼輕松。心想,他不知玩什麼花樣,將沈府上上下下的人心都給收買了,對那些姨娘和少爺們用利益攻勢,對女乃媽用溫情攻勢,對她用、用……愈想臉愈熱,她暗暗哼了一聲,靜靜喂女乃媽吃粥。
「是呀,我也覺得這位玄公子人頂好的,有回兒在長廊轉角處,不小心撞著他,灑了他一身水,也不生氣,跟著問︰『是不是要端給你家小姐的?』我回說︰『是。』心里可害怕了,沒想到他只淡淡地說︰『快重新打盆水送去吧,別教她等著了。』唉,有這種姑爺,小姐福氣了。」香菱笑咪咪的,邊替何女乃娘布菜。「香菱!你說些什麼,你、你再胡說,瞧我理不理人?!」
其實曉書心里有一部分早已柔軟水膩,可是知道了他的底細、瞧著他的手段,他待她又是好、又是壞,她真不曉得該用何種心思想他,是該恨他、討厭他;還是……喜歡?!
「唉,香菱這樣說也沒錯。」何女乃娘搖了搖頭,「就怪你爹決定錯誤,把從小就訂下的婚約給退了,瞧瞧現在的陶府,經過那場斗爭,仍是屹立不搖,唉,可惜陶府孫少爺已和鍾家孫小姐成親了。」
不!不可惜!若竹青哥哥娶了她,而錯過瑤光姊,那才是人間憾事。而自己……她想,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如果真要孑然一身,也沒什麼不好。
「小姐,您說說話嘛!」香菱誘著,一臉期待。
曉書臉凝著,頰上卻染著嫣紅,她鎮定地道︰「說什麼?」
「唉唉,什麼都可以呀!說說玄公子啦、說說您心里頭想些什麼啦……」
「能說的都教你們說完了,我無話可說。」她收起空碗,替女乃媽拭拭嘴,起身將碗置在桌上,卻沒見小丫鬟和女乃媽眼對著眼,唇邊浮出神秘的笑,一副何須言語、亦能了然的模樣。
曉書命香菱坐下來一同用膳,午膳結束後,曉書與何女乃娘又聊了一會兒,才同丫鬟沿著石板路步回房里。
經過那座人造的大庭院時,尚未走近,就見幾人立在前頭,待曉書察覺,心頭一驚,正欲繞道躲開之際,沈二少爺驚喜地喊住了她。
「小妹,在這兒遇見你正好。來來來,玄老弟適才還念著你,你就出現了,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今日輪他作陪,玄三郎以一柄烏骨金絲扇相贈,是他從未見過的珍品,笑得他合不攏嘴。
「二哥。」曉書拖著步伐前來,向他們微微一福,很多人在瞧她,除二哥身後伺候的奴僕外,還有那對明明閃著冷光,卻灼熱無比的眼,她不瞧他,視線始終垂下,彷佛地上有什麼吸引人的玩意兒。
忽然,沈二少爺哈哈大笑,拍了拍身邊的貴客,「我這妹子是這模樣的,見不了大場面,羞羞怯怯的,別管我爹的主意,反正咱們幾個兄弟早答應玄老弟的要求啦!澳日找個空閑大家聚聚,把聘禮和婚事好好相談吧!」
她的小拳頭又握緊了,是憤怒?是羞恥?玄三郎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笑聲低沉好听,「若可以,玄某仍希望得到沈老爺的同意,我時間多得是,不怕磨,反正……」話語停頓了一下,眼眸又飄向佳人,「玄某是非令妹不娶。」
曉書的身子一震,袖中的小拳頭握得更緊,指甲都戳疼掌心的女敕肉了。
「哈哈哈,這點玄老弟甭擔心,我保證,你絕對不會打光棍兒。」
「婚事若成,玄某定另奉謝禮。」投其所好。
沈二少聞言雙目陡亮,見玄三郎注意力都在曉書身上,雖說他不懂這殘手丫頭有何吸引力,論臉蛋屬清秀之級,論身材那就不必了,可能是對中他的胃口,唉,純屬個人喜好。他拍拍未來妹婿的肩頭,曖昧地道︰「你們兩個多親近親近,機會難得,得好好把握呵,呵呵呵呵……」接著,他手一場,朝一干奴僕道︰「走,都給我離開,不準來打擾。」
連香菱也一塊兒被趕回去了,此時此刻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兩個。
他跨前一步拉近距離,鼻尖縈繞著女兒家獨有的香氣,她垂眼瞧著地面,他也垂眼,瞧著她發頂上的白角小梳和秀美的額。
兩個就這麼對杵著,誰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