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德瑞連忙回道︰「不敢不敢,讓玄公子見笑。」
「其實此次來訪,真是有件買賣要同貴府商議,還望沈老爺成全。」
「是什麼樣的買賣?」這一問,在場眾位少爺沒有不豎耳細听的。
他笑了笑,神情多麼無害,野蠻的獸性成功地壓制在假象的文明底下,目中的光輝誠誠懇懇的,他放口,慢條斯理地說︰「什麼樣的買賣,這完全決定在沈老爺手上,您盡避將條件開出來,而玄某只有一個要求——」語氣如人心弦地一頓,「請將令媛嫁給玄某為妻。」
「不可以!」
女兒家的嬌聲陡然響起,將男子的請求犀利地擲回去。
罷步近前廳大門,曉書便听到這荒謬可笑的事,這時間也顧不得秀氣和大家閨秀該有的禮儀,她撩著裙沖進來,待望清那名眾人口中的貴客時,方寸猛地震撼,身子不由得輕輕顫著。
他、他竟敢這麼大方地走入沈家大門?!昨夜,他對她、對她到底做了什麼逾矩的事?現在還敢來這兒?還敢對爹提出這捉弄人的要求?這個壞人,壞到骨子里去,壞得可惡又可恨!
瞧著曉書柳眉倒豎,清雅臉蛋通紅通紅的,雙頰微鼓,他眼眸帶笑,對她的怒意毫不為意,只是有點驚奇,原來她也有明顯的脾氣,畢竟是女孩兒,生起氣來也帶三分嬌性。
做什麼對她笑?!
我是壞人,也是你的大狼。腦中浮現,如呢喃在耳。
曉書一驚,兩袖捂住雙耳,連番輕喊︰「不要听!不要听!我不要听!」他到底要她怎樣嘛?!
「曉書,你怎麼了?!」沈德瑞訥訥地問,饒是他經歷無數大風大浪,向來安靜聰穎的女兒竟在眾人面前發怒失控,一時間,他還其不知如何反應。
腦中輕喃只有自己听見,是他動的手腳,曉書又急又慌,不知怎麼解釋目前情形,她手指住他,仍是輕喊︰「爹,他不是人,他不是……您相信我,曉書說的是真的。」
聞言,被指控的他好整以暇地挑挑單邊濃眉,唇邊泛著了然的笑,他的不發一語是個高招,使得曉書的話听起來倍加好笑。
沈德瑞急了,怒地立起身子,臉孔一板。
「你怎麼這麼沒規沒矩?!用如此損害尊嚴的話罵人,玄公子氣量大尚能容忍,但你教為父的臉攔住哪兒去?!」他衣袖一拂,「早知道也不必喚你出來丟臉,給我回房去!好好反省!」
爹親從來沒用這麼糟的口氣責罵過她,從未對她擺出如此難看的臉色,因自己親娘早逝,家中兒郎雖眾,他多少都顧及著她,從未像今天這樣。
思及此,曉書心頭一酸,眼眶陡熱,倔強的性子又不容許她在人前掉淚,一股悶氣梗在胸臆和喉間,好心痛,好難受。
「我不要嫁人!!」喊著,她腳一踩,咬箸唇奔出前廳大門。卻不及領受那一對男性的眼瞳中,專注為她、燃燒著的點點憐惜。
***
這一天沈家過得不怎麼平靜,入夜,月兔升起,柔和的脂光稍稍緩和了緊繃。
繡房內,曉書指尖沾著荼水,透著瑩光,下意識任著手指在桌面畫出一道道交錯的水痕,思緒沉入自我當中,一會兒咬唇、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嘆氣。一直到香菱丫頭喚她「小姐,夜深了,該上床歇息了。」小姐今兒個在前廳發怒的事早傳得沸沸揚揚,何女乃娘差她過來問緣由,她心底兒慌,總覺得問不出口,因為小姐真的很反常,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又惱又羞又不知所措的,可是為了……他?!香菱小腦袋瓜轉著,瞄了瞄桌上沾水寫的字,小心地問︰「小姐,香菱再替您倒碗水來吧?要不,茶水都沾光了。」
「啊?!」曉書一震,神魂是回來了,待垂眸瞧著滿桌的水字,有的尚還完整,有些半干半濕,更有些一只留水痕,全是寫一個名字︰玄三郎。登時,頰上飛來紅雲,做什麼念著他的名?!急怒下,袖子當桌掃過,將字全都弄亂了。
「小姐……衣袖濕、濕啦……」丫鬟怯怯地提醒。
知道自己反應過度,曉書緩緩寧定下來,歉然地瞧著一旁的香菱,勉強微笑。
「你去睡吧,不用陪我了。」
「可是小姐——」她還想說,卻被主子一個手勢制止。「那……小姐記得把敲敲蛋吃了,唉,生氣更要補補身子,千萬別忘了。」她把一顆酒釀蛋從茶幾移來桌上,端正地放在曉書面前。
「知道了,待會兒再吃。」
听起來就像敷衍,香菱嘆了聲,無可奈何。「那香菱出去了。」
一會兒,房中靜寂,曉書瞧著面前的蛋,也不是瞧,只是視線鎖住一個焦點,怔怔望著,思緒如潮,一波未及想清另一波又隨後而至。
她想,爹親走在惱她,還有各房的姨娘和那些同父異母的手足,必覺得她得罪了他們所謂的貴客,若沈府有何損失,一切罪責便推諉到她身上來。
哼,她才不怕,只怕……只怕明兒個去探視女乃媽時,她已听聞此事,知道有個北方男子莫名地送來大批禮品;知道他竟是為求親而來;知道自己當著眾人的面大發脾氣,把人家的心意當面擲回去。曉書長長嘆息,女乃媽若是知曉了,不知要如何責備她?!
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全是那個神秘至極的男子呵。根本就不是什麼「貴客」,他到底是誰?!這問題曉書自問無數回,就是找不出答案。
他自稱玄三郎,由東北長白山地而來。曉書思索著這個丫鬟提供的消息,推敲每個線索,腦中掠過他的音語,夢中的、現實的、模糊的低喃、沉穩的字句,心猛然一動,倘若他是獸非人,真是那匹玄黑美麗的大狼,他幻化人形迢迢而來,是為了什麼?莫不是……莫不是……
曉書頓時頰如霞燒,思及他對爹親做的請求。
所發生的一切極端的離奇,說不出的詭譎,若非曉書親身經歷,在其中絞盡腦汁仍尋不出合理解釋,她也絕不會相信。而那匹狼於她有莫大的恩惠,不只一次將她由險境中救回,她雖對他羞惱氣憤,可心里頭又有一股奇妙的感情,柔軟羞澀,連自己也說不明白。
忽地,毫無預警的,空氣中颼地一聲清厲,一柄匕首以斜角插入桌面,將那顆香菱丫頭干交代萬交代非吃不可的酒釀敲敲蛋給擊碎了,蛋汁溢得桌面皆是。
曉書回過神正要發出呼喊,男性的大掌已然覆上,掩住她美好的小嘴和下巴,另一只手臂則由背後抱起她的腰身,整個背就這麼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上。然後,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輕響,如情人的。
「別怕,是我。你知道的,我絕不會傷害你。」
是他話中暗藏的深意柔軟了曉書的心,她停止掙扎,側過臉龐,眼楮近距離與他的對上,時間彷佛都停止了,他眼神深邃如淵,兩簇冷火閃動,那青藍的火焰曉書並不陌生,陌生的是自己此刻的心境讓他這樣攬著、瞧著,內心深處、極探極深的靈魂,正隱隱悸動。
「我不會傷害你,絕對不會。」他再次保證,唇邊有笑。
「你、你放開我。」她沒掙扎,只是說著,臉龐染上紅潮,覺得他的胸膛好熱、好硬,熨得自己一片背脊也發燒了。她連忙掉開臉擺月兌他的注視,眼神落在桌面上,才發覺那刺入木桌中的匕首似曾相識。
「我的匕首。」以為找不回來,被一名凶惡的獵戶拾了去,而現下銀般流光仍在,北房中燈火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