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眸轉向水面月影,蓮足劃著水,幽幽地說︰「天下英雄何其多,敢同我暢飲這甕酒的又有幾個?」
聞此一言,胸口陡熱,可能是女子臉上乍現的落寞,也可能是她略帶嘲弄的言語,容燦被激將了起來,二話不說便提甕大飲,那酒勁又辛又辣,比他以往飲過的酒還要烈上三分,幾要燒傷舌喉。勉強地咽下第一口,漫在齒腔的竟是前所未有的甘醇,他「咦」地一聲,又接連喝下三口,卻是厚醇無端,燻人欲醉。
舒暢地呼出氣息,他抬起頭,與女子的視線接個正著,他雙目教酒氣薰染了,竟覺女子貌美如花的容顏一閃羞澀,兩道眸光如夏夜的風,這般清柔。
這妖女懂得羞澀?!是自己眼花了吧?容燦甩了甩頭,將奇怪的影像拋開。他將酒甕放在地上推向她,身子往後頭的竹柱一靠,靜靜啟口。
「你搶走的竹筒浸了水,里頭的玩意起不了作用了,是也不是?你出現在此,為的也是這個。」
那日她東西得手翻身入江,竹筒非完全密封,她也未做防備,水自然由竹筒縫間滲進,火藥一旦潮濕,唯有報廢。
「你沒個記性,不是搶,我用銀環同你換的。」她辯得從容,喝了口酒又推向容燦。
容燦冷笑了一聲,顯然難以苟同這樣的說法。「相傳金鞭霞袖機智聰穎、貌美如花,原來只不過是個詭計多端又蠻不講理的女子。」
「你知道我是誰啦?」她也不同他生氣,小手習慣性玩著單邊的銀環耳飾,側望住男子,眼波流轉。「我的漢姓是沐,三點水加一個樹木的木宇,漢名喚作沐灩生。我底下還有個小妹,名叫沐瀾思,她雙刃使得很俊呢,阿爹說她筋骨奇佳,將來武術造詣肯定遠勝於我……呵呵,我是打不贏你,但有朝一日阿妹會替我扳回一城的,你且等著。」
她自報姓名,禮尚往來的,容燦也該將名字告之,但一個沒問,一個不願說。
拿來酒甕,容燦又是一飲,只覺酒愈飲會順喉,肚月復熱烘烘,思及方才獨處屋中,無酒無伴辜負美景良辰,而今酒是有了,伴在身旁的雖是紅顏,卻非知己……呵呵,說是仇敵亦不為過吧。他想著,嘴角牽動,暗暗嘲弄。
沐灩生替親妹向他下戰帖,容燦嗤了聲不去理會,語氣持平,「你若是想探查什麼,來此是白費心機,這竹閣空空蕩蕩,沒一樣是你要的。」
「你又知道我要什麼了?」她眸光晶瑩,微偏著螓首,頭巾上垂蕩的珠翠相互撞擊,聲音清清脆脆,在這夏末之夜中更添清朗風情。而蜜般的雙足將水面勾出許許多多的漣漪,水滴沾在她的小腿肚上,剔透中帶著溫潤。
容燦眉心皺折,忍不住斥道︰「自古男女有別,授受不親,一個姑娘家不該在男子面前軀體,你這般模樣,如此不懂莊重,尚有何名節可言?」
「你們漢人的規矩真多,漢家姑娘最最可憐了,這樣不成,那樣也不成,只會躲在房里繡花繡鳥,沒半點主張。還是苗族開化一些,我們的族人熱愛自由,何需在意旁人的想法,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喝酒就喝個痛快,想玩水就玩個盡興。」說著,一只蓮足朝他猛踢水,登時水花大濺,容燦滿身滿臉全濕了。
「你!」他喝了一聲,雙目怒瞪。
「我怎麼了?」
見她要故技重施,容燦反應迅速,長腿踢向她膝後穴位。
沐灩生見勢甚快,右足拐帶躲避對方攻擊,招式未老,左足已揚起水花,容燦避無可避,水珠濺上峻顏的同時,未受傷的手已扣住那只作怪的赤足。
「胡鬧!」他低聲斥責。
左足在他的掌心,沐灩生雙手撐著地保持平衡,她踢了踢想要掙開,卻見男子的目光深邃地盯住自己。
「你待要如何?」她臉蛋驀地發燙,面容微垂,不願月光泄漏羞澀的心緒。「我同你玩的,你、你抓痛人家了,快放開啦!」
容燦初時只想制住她胡鬧的舉動,意無別念,這時一只秀足握在掌心,與自己粗糙的肌膚相摩蹭,一時間心中起了異樣感覺。他陡地松開手,彷佛她的果足會燙傷人似的。
縮回腳,沐灩生這回倒是乖乖套上勾角花鞋,以往她赤果雙足戲水從不覺有何不妥,但此刻在他注視之下,他眼瞳中閃爍的火焰,手掌上奇異的觸感……她不知自個兒怎麼了,心不曾跳得這麼快。
假咳了咳,容燦打破這凝著的一刻,重拾之前的話題。
「我的確不知你要什麼,但這里絕無你要的東西。」
「那可難說。」她穩下心思,恢復又嬌又媚的神情,將剛剛乍生的小女兒心態拋得遠遠的。「你說中了一件事,我確實是想弄懂那竹筒里的東西,白日見你的小廝落了單,本想扣住他問個明白,又見他鬼鬼祟祟的模樣,在這河道拐右轉左的,呵呵……一路跟來,沒料及竟找到你了。」
「暗地跟蹤他人,鬼鬼祟祟的是你自己吧!」容燦嘲諷地道。
「唉……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也不同你生氣。」她忽地掉過頭,正面望住他,月華柔軟地灑在她身上,她繼而又開口,連聲音亦是柔柔軟軟,「好不好你把竹筒的事告訴我吧?那東西打哪兒來的?怎麼做成的?我問過它的味道,該是硝石一類的東西,可光是硝石絕無那般強大的力量,你們自有產出的地方嗎?」
容燦一怔,忽地放聲大笑。「憑什麼我該告訴你?你也太自以為是了。」他說得極是冷淡,與她溫柔的聲調形成強烈對比。
「你說與我知,我的目的便完成一半,你不說,我很苦惱的……」唇角噙著溫婉笑花,她眨了眨明眸,幽然又道︰「真是如此,我只得讓你吃些苦頭,有些手段很是難受,卻也逼不得已。」
對她話中之意,容燦只覺荒謬,正欲張嘴說話,猛地,一股疼痛毫無預警直刺心坎,他悶哼一聲,捂住胸口,喉間興起怪異的感覺,甜味漫將上來,兩口血跟著嘔了出來,血色暗紅,略有腥臭之味。
「酒有毒。」他咬緊牙關,目光凌厲如箭。
「本來就是毒酒,你明知道的。」她說得無辜,主動握住容燦淤黑的右掌,觀看了會兒,然後在傷處微微施力,「這樣……有感覺嗎?會不會痛?」
可能是蛇酒加重毒素運轉,原本僅是刺麻的傷處經她一掐,似乎每根神經、最最細微的神經都須受到極致的痛楚,那種痛是沒來由的,整個心髒緊縮再緊縮,將痛傳遍四肢百骸。
容燦深吸著氣,絕不喊痛,牙齦已咬得滲出血來,視線一瞬也不瞬地睖瞪住女子,一字字、惡狠狠地問︰「這便是你的手段嗎?」
一只衣袖,霞般的花紋,為他拭淨嘴角的血污,憐惜低語,彷若催眠。
「我知道很痛,那也是沒有辦法的……竹筒之物你還沒對我說明白呢……你願意告訴我嗎?」
「作、夢——」痛,徹心扉。即便如此,這的折磨是無法使容燦屈服的。
他忽而哈哈大笑,甩開在自己唇邊輕觸的斑斕衣袖。
「你愈想知道,我愈是不告訴你,今日落在你這妖女手中,要殺要剮悉听尊便,你最好別教我活過此劫,要不,就算你躲在天涯海角,我也會將你找到,把我身上的痛楚加倍奉還。」
「唉……不說便不說,你何需逞能。」沐灩生幽幽嘆息,手上不斷加勁,她折磨人時,臉龐始終是溫溫柔柔,語調亦不揚不躁。「你總愛生氣,動不動就冷著一張臉,你長得這般好看,該要多笑才是,像我這樣不是很好嘛?你對我凶,我總是笑著,不同你發脾氣的。」是的,她總是笑著,單純的笑容下心思已千回百轉,就算出手傷人,亦是一臉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