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片紅唇掀了掀,滌心想說話,卻覺喉間緊澀,熱潮往眼中沖去,溫溫濕濕地泛濫開來。
原以為還要好久的等待,上天卻厚待了自己。
她眨掉不斷涌出的霧花,想瞧清他的神情,想告訴他深藏在心底的答案,卻不知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這樣的滌心,淚眼渺渺的滌心,武塵從未見過,他不敢再問,心已沉至淵谷。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緩緩喃著,找不到話語安慰她,因為他亦千瘡百孔,只能努力將這份自作多情壓回平淡。緩緩地,他扯出僵硬的笑,「是我不好,我不是想唐突妳……妳我打小便相識,心底當然有我,我是妳的大郎哥,我們是兄妹情誼……方才這樣問妳,我沒別的意思,妳別哭,我沒別的意思……」他已經語無倫次,慌亂又不知所措,整個人如入冰窖,深埋的熱情全冰凍成狼狽的自責。
「上!」忽然間,一個喝聲撕裂了此刻,原無他人的青草坡上,十來個漢子同時現身。
這批人不知何時埋伏于此,換做平常,難逃武塵听聲辨位的功力,但現下他心魂大亂,神氣浮躁,竟半點也未察覺。
第一反應便是將滌心塞至身後,他瞇起眼估量包圍自己的敵人,除了手持長劍,幾名漢子還張開大網,他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逼近,將範圍慢慢縮小,視線則瞬也不瞬地盯住武塵的一舉一動。
「大郎哥……」滌心不明就里,探出小小頭顱,卻讓武塵再次擋住。
「別慌,若是害怕,把眼楮閉起來。」方寸的痛還沒散開,那些瞧不見的血兀自淌著,他的語氣並未改變,低緩中給予滌心濃濃的安全感。
滌心不是害怕,是強烈的惱怒。她還沒回答大郎哥的問題,還沒同他表明心思,還沒得到真相,她等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抱著一顆柔軟的心期待它的發展,在這緊要關頭,怎能容許他人破壞?!
「諸位是烏劍派門下?」武塵雖是詢問句子,其中已大含肯定意味。自日前烏劍派同青刀幫在三笑樓大動干戈後,韓林曾知會過他,三笑樓時有烏劍派的門眾前來暗訪查探,當時他未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卻遇埋伏。
那群漢子先是一愣,其中帶頭的終于說話,「既已認出也不打緊,咱們把話挑開,省得你不明不白。」
「這等陣仗所謂何意?我記得同貴派有過節的是青刀幫,怎跟三笑樓扯上關系?」武塵冷冷笑著,眼神透著冷芒,緩緩環視在場之人。
「同三笑樓無關,同你卻大大相關。」那帶頭的揮了揮劍,氣憤又道︰「你害咱們成了江湖笑柄,青刀幫那些王八羔子四處散布謠言,說咱們怕了你,拿熱臉貼你的冷,真是胡說八道!老子今天就活捉你好洗刷這臭名,讓烏劍派在武林中大大露臉。」瞧他說得擲地有聲,真的好厚的一層臉皮。
「嘿嘿,咱們請來了幾位高手助拳,閑話休說,識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武塵不說話,眼神瞄向對方所說的高手,靜靜評估來者的實力。
氣氛是一觸即發的,忽地有人認出了滌心,揚聲大喊︰「就是這臭娘兒們,上回他護著她,把咱們的劍全毀了!」
「那女的也一並捉來!」
帶頭的一喊,眾人飛撲而去,武塵不動半步,將滌心密密護于身後。
他意在保她周全,因而招式以守代攻,十幾柄劍同時招呼過來,他右手以指扣住三把,左手五指壓住另外三把,陡地運勁,劍尖聞聲斷裂。
斷了劍的漢子們忍不住破口大罵,拋棄手中爛鐵,掄拳攻來,而剩存的劍尖仍在武塵身上游斗,幾回過招,他們欺滌心不識武,好幾招皆刺向武塵身後,發現他定會伸手來擋,便知這女子是他大大的弱處。
「先捉女的──」那帶頭的話猛地止住,武塵點中他喉間穴位,跟著一掌拍出,他身子直飛而去,重重跌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他殺了大師兄?他殺了大師兄了!」烏劍派的門眾驚懼大喊,連幾名重金聘來的助拳高手一時也沒了頭緒。
趁這時機,武塵以點穴手法又連續制服幾人,要他們動彈不得。
余下的不到十名,他們不敢救助受制的人,深怕又遭武塵襲擊,縮小包圍範圍相互以眼神暗示,一人發動攻擊,其余的跟著搶上,此回不以武塵為目標,他們劍劍刺向滌心,招招拿滌心喂拳,武塵登時大怒,手勁已不懂節制。
「這便是所謂的江湖大派嗎?」他冷哼,出手如電又點倒兩名漢子,「如此不要臉,今日總算得以見識!」
這一刻,滌心恨死自己不懂武功,躲在武塵背後,叫囂聲和劍器相擊之聲不絕于耳,隱約知道是上回她初到三笑樓撞見的那些人,這次他們請來高手相助,雖說如此,滌心卻很明白這批人絕非武塵的對手,沒特別的原因,她就是知道。
當然滌心也清楚自己已成了武塵最致命的破綻。
劍氣帶亂周身氣流,滌心大氣也不敢喘,忽地一柄劍貼上她的腰側,還不及反應,武塵赤手為她挑開,那抹劍尖瞬間滑過他的手背,帶出一條血痕,旁人沒瞧見,卻躲不過滌心的眼。
心好疼好痛,滌心撫著胸口,對這群壞她好事的家伙厭惡之情更升一級,她盡可能縮小身子,不願武塵為她再次受傷,在這當口,她絕不能輕忽自己,落入他們手中做為要挾工具。
此時情勢緊急,半空中兩面大網張開遮蔽頭頂上的藍天白雲,滌心驚呼一聲,怕罩下的網子困住武塵,稍有遲疑定要吃虧。
她想也未想,小手用力推走武塵,兩張大網當頭罩下密密捆住了她。滌心跌倒在地無法行走,卻讓身子順著青草陡坡滾下,地勢將她帶離眾人。
「快!別讓她滾跑!快捉住網子!」
武塵大駭,雙掌連著擊飛正欲下坡的四人,听見骨頭斷碎的聲音,中招之人躺平在地已無力爬起,尚余兩人同自己蠻斗,他不願理會,身似大鵬往陡坡飛下,一顆心全系在滌心身上。
兩側皆有勁風,一個捉他肩肘,一個扣他腰脅,武塵忍無可忍,毋需再忍,軀干在空中挺轉,忽地雙目劇痛,對方使了最下流的手段,朝他撒出石灰細末,他咬緊牙,雙拳握有十分氣勁,狠狠拍中兩人胸月復,這是同歸于盡的打法,他亦吃下那兩人的掌力,三者同時口噴血濺,分向兩邊遠遠彈開。
隨著青草坡地急遽滾動,武塵意識有些模糊,只知道他不能暈厥,滌心不見了,他答應過會好好守護著她,卻讓她不見了,他真該死!
或許彈指,或許更久,四周靜了下來,武塵試著張開眼楮,才細細睜開一道縫,眼球便灼熱難當。
「滌心……滌心……」他喘著氣,不斷喃著一個名字,右手想撐地而起,卻模索到一片大紙和細細支架。
是紙鳶。
就在此際,一聲悲泣傳入耳中,那熟悉的腳步朝他奔來,下一刻,他的頭讓人輕輕攬住,枕在女子柔軟的肩胛上。
武塵微微笑著,卻覺得臉上溫熱濕潤,範圍正慢慢擴大,知道是她掉下眼淚,心中既痛又憐,輕聲安慰,「別哭……妳瞧,我找到紙鳶了,再接上線又可以玩的……」
他想看清楚她,眼楮容不得他張開,那些細末一掉入眼中,便引起劇烈的刺疼。
滌心抱住這個男人,方寸中的憐意更勝于他。方才滾下坡地,除手腳幾處擦傷外,她可以說是完好無缺的,擺月兌疾速滾動造成的暈眩,她拉松大網的口子爬了出來,卻見三人在陡坡上交手,然後是他承受掌力,直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