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武塵對那少年微微頷首,神情頗為嘉許。
「談不上什麼幫忙,我……舉手之勞。」阿九搔了搔頭。
灰衣漢子又道︰「你將今日會館內的聚會詳細對四爺說吧。」
「是。」隨即阿九將今早各省茶商代表和司茶官員之間的談話仔細道出,他在會館中是名供人差使的小僕役,那些大爺高官在里邊聚集會議,他便穿梭其中替人倒茶上點心。
阿九口齒伶俐,短短時間已將事情敘述完盡,頓了一頓,他瞄了眼武塵半入沉思的面容,略有猶豫地啟口,「情況大致是這樣的,只是……只是……韓掌櫃囑咐過我,要暗中關照一位杭州來的蘇姑娘,阿九慚愧,沒把事辦好。」他口中的韓掌櫃便是身邊的灰衣漢子──韓林。
「發生什麼事?」開口詢問的正是韓林。此次探查會館商議的內容,武塵雖然嘴中未說,但韓林何等精明,不難瞧出那姑娘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因而私下交代阿九留意。
阿九咽了咽口水,發覺四爺的臉沉得教人害怕,硬著頭皮,他一五一十地說︰「那位蘇姑娘好似來頭不小,說話很有份量,她的座位被安排在吳大人身邊,這個吳光宗四爺肯定知道,上個月他七、八個姨太太曾大鬧倚紅樓,將他由花魁仙子秦銀箏的床上拖了出來,此事成為笑柄,他在京城名聲好大,可惜是臭的。」他聲音提高,表情憤恨,「我見座位這般安排便知要糟了,果然,這狗官椅子還沒坐熱,一雙眼色瞇瞇直在蘇姑娘身上打轉,商談茶稅全交給師爺處理,自己卻拚命逗著蘇姑娘說話,蘇姑娘正正經經同他談事,他卻雜七雜八地扯東扯西,一會兒贊她聲音好听,如什麼小鳥……出谷的,一會兒贊她身上的味道好聞,人長得美可以拿來吃……」他忽然縮口,有些驚懼地瞧著武塵,後者面無表情,微瞇的雙眸燃動火光,小小火焰中包含毀天滅地的怒熾。
「繼續。」武塵輕聲命令,那感覺令人毛骨悚然。
阿九喘著氣,不敢抗命。「後來,他瞥見蘇姑娘頸子上掛著一個銅算盤,藉這機會將手伸了過去,那個算盤正巧在蘇姑娘的胸……胸口上,我見情況愈來愈糟,趕緊假裝替蘇姑娘倒茶,故意讓自己摔了一個跟頭,手中茶壺飛出去,將那吳狗官淋了一身濕,燙得他叫爹叫娘的。」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炳哈大笑,一笑,眉眼全皺了起來,又恨恨地道︰「這龜兒子當場甩了我好幾巴掌,牙齒差些教他打飛,後來幸虧蘇姑娘替阿九說情,要不,我肯定被那些官兵打得皮開肉綻。」他背光站在暗巷中,一開始沒仔細瞧清他的臉,經這一說,才發覺他兩頰高高鼓鼓,顯然吃了苦頭。
「四爺,對不住,阿九沒用。」他一心向往閻王寨,想成為人家口中的英雄,這回沒將事做得盡善盡美,心里總是不好過。
武塵沒說話,大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由懷中掏出一袋碎銀遞去。
「不可以!不可以!」阿九揮舞雙手,沒口子地搖頭,「我替爺做事,絕非貪圖些什麼,四爺這樣做,莫非是瞧輕阿九?」
不容他拒絕,武塵將銀子塞進阿九的襟口,簡短地道︰「這些銀兩沒別的意思,拿去找個大夫看看傷勢。」語畢,他雙手負于身後,獨自步出暗巷。
「韓掌櫃,這……」
見少年要將銀子拿出,韓林按住他的手。
「收下吧,這次你功勞不小,若執意加入咱們,我替你同當家們說說。」
「當真?!」阿九眼楮亮了起來,覺得臉頰的傷不是那麼疼了。
此時,會館大門外一陣騷動,三、四頂裝飾華美的轎子抬了過來,不少官兵立在門外,大門由內開放,一群人簇擁著幾名官員步出門坎。
「那茶稅之事就請吳大人幫幫忙,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一位六十開外的老者雙掌抱拳拱了拱,他身後跟出其它的茶商,均對那吳大人又拜托了幾句。
「嘿嘿嘿,這事可沒法打包票,皇上有皇上的裁決,不是誰可以改變的,我也只能盡力罷了。」他打著官腔,眼楮賊溜溜往老者身後瞄,毫不掩飾興趣,「蘇姑娘,得空咱們出來喝喝茶,傳聞姑娘對品茗知識豐富、無人能及,我很想見識見識,听听姑娘高見。」
「傳言浮夸了,說到品茶,小女子及不上在場幾位叔叔伯伯。」人群中,滌心的聲音極為清冷平淡。
方才會談,眾茶商對朝廷官員已是滿腔怒火,又見這吳姓官員如此不要臉,不少人移動身體擋在滌心面前,不教那兩道無禮的目光在她身上放肆。
「喝茶是享受,有美人作陪才快活,嘿嘿嘿……蘇姑娘,咱們後會有期。」吳光宗發出刺耳笑聲,轉身步下階梯,走了幾步,忽地膝蓋一陣酸麻,他毫無預警地跪下雙膝,整個人由階梯上滾皮球似地跌了下來,摔得鼻青臉腫。
「大人!大人!」官兵們趕忙奔去扶持。
「哎喲!哪個王八蛋竟敢暗算本官?哎喲!我扭了腰啦!」
「吳大人,沒人推您,是您自個兒不小心。」其它已上轎的官員等得不耐煩,掀起簾子道︰「您不走,咱們幾個還有要事待辦,先告辭了。」
吳光宗氣紅臉,隨手甩了官兵一巴掌,那官兵反射性放松雙手,姓吳的腳上酸麻未退,竟又跌個狗吃屎,這回面門朝下,四顆門牙全報銷了,血流滿面。
其它官轎自動離去,幾個官兵見狀不敢再多說什麼,連忙架起吳光宗的身子抬進轎子當中,一邊催促轎夫起轎。
「快快!送大人回府!大人需要就醫!快快!」
欲速則不達。千古名言。
四名轎夫緊緊張張地起轎,官兵們跟在周圍,剛走沒幾步,又傳出好大的聲響,待眾人定眼一瞧,才發覺地上又摔了一個人,正是那位吳大人,而他乘坐的官轎整個底盤全塌了,幾塊破裂的板片壓在他身上,連疼都喊不出來了。
接下來一陣搶救,待得會館門前平靜下來,眾家茶商才彷佛由夢中清醒,面面相覷,看了一出好戲。
「痛快!痛快!」不少人撫掌大笑。
「老天有眼,真是大快人心。」
「希望他天天都來這麼一摔,反正是豬腦袋,再添個豬頭正巧。」
眾人說著,三三兩兩散去,那老者嘆著氣轉過身,對住滌心語重心長地叮嚀,「蘇管事,妳是個姑娘家,自己得小心一些。」
「滌心懂得,謝謝劉伯伯關照。」
「唉,小人當道。」老者搖搖頭,和其它幾名熟識的茶商一同離去。
寄住在會館的人已回房休息,不住在會館的也已自動解散,現下,門外只剩滌心一人,她下意識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回想起今早不愉快的場面,厭惡地擰斑秀眉,貝齒不由得咬了咬下唇。
呼吸,再深深呼吸。
她才不要為一個人渣生氣呢!
滌心輕輕掐著兩邊玉頰,合上眼眸,強迫自己想些快樂的事。
呵呵……有好多好多呢,那個人漂亮深邃的眼瞳、那個人和煦溫文的笑容、那個人低低緩緩的聲音,還有那個人身上暖洋洋的味道……她微笑,終于張開眼,瞧見腦海中那個人正站在面前。
「大郎哥!」滌心喊著,眼楮睜得明亮。這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肯定是!
武塵離她好近,垂眼打量著她紅暈的臉,「眾人都散了,妳待在這兒做什麼?」那聲音如同滌心所想象,低低緩緩無比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