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韜,怎麼了?為何這樣對我?」
他是容韜,是那個吻過她、抱過她的人,娘去世了,她只剩下他,該是天底下最親密的兩人,明明離得這般近,她卻感覺出兩人遙不可及的距離。
「怎麼?!問你自己啊!你心底一清二楚,還演什麼戲!」
容韜的臉痛苦而猙獰,一寸寸地朝床角逼近,那咬牙切齒的模樣仿佛要將她撕吞入月復。
「哭什麼?你該要放聲的笑、放聲嘲弄,你成功愚弄了一個男人,讓他甘心賭下一切。你贏了,而他輸掉所有,敗在動心與錯信。」那些自她口中吐出的誓言,一句句縈回在容韜腦中,他苦澀地嘲笑,終究體會了那句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紛飛。他是愚人才會對她懷抱希冀。
「我不懂……不懂呵……」卿鴻搖著頭,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眸中含淚。她並非為了自己,而是容韜如同一頭負傷的野獸,在那對精光閃爍的眼底,她感受著他的悲憤,方寸慌亂而不舍。
容韜眯起利眼瞪住她,嘴角上彎,成了一個不自然的弧度,「你不懂,我樂意敘述。」他說得緩慢而冷酷,那聲音似遠似近,穿破卿鴻的听覺。「那批鐵器在湖南交接時遭竊,運送的船只一夕之間失去下落,連燦亦生死未……在靖王爺來訪的那一夜,他在采香亭對你說的話我听得一清二楚,我不問,想讓自己信任你的判斷,但現在我後悔難當,我肯定是瘋了,才會相信你可笑又薄弱的忠誠!」
他在狂怒中爆發,卿鴻怔了,看見他身上滿滿的冷漠,凍得牙齒輕輕打顫,她小口小口地喘著氣,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你以為是我!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是真心的……真心想做你的妻子,想融入你的世界,你怎可以誤解我?別這樣對我、別這樣殘忍呵……」
見到她的淚,容韜的心仍然為其紊亂,他極度地厭惡自己,極度地想狠狠甩自己幾個耳光,看能不能將自己打醒。扣住卿鴻的下巴,他將那張浸婬在水霧中的玉容扳正,力道是毫不憐惜的,指頭深深陷入她柔軟的肌膚中。
「好美的一張臉,好假的一顆心。這次是燦,而我是否該有心理準備,因為朝廷兵隊隨時會來包圍提督府,捉拿閻王寨的叛逆?呵呵呵……到底听從了你舅父的安排,你也害怕誅滅九族嗎?既是如此,就不該對我承諾,什麼夫與妻?!什麼同命鳥?!全是廢話!」他太恨太痛了,無法思考也無法壓抑,發泄是唯一的管道,那言語如淬毒的利箭,支支穿透卿鴻的心髒。
好想投入他寬闊的懷中,听那低沉又教人安心的聲音,卿鴻記起他唇上的溫柔,他是她的依歸,是一生要相知相守的良人。
一切的一切在瞬間分崩離析,那是夢境,遙不可及的假象,她跌落最寒冷的冰河里,在透骨清冷中載浮、載沉、滅頂……
「我以為你接納了我,事實上,是我在說服自己。」要不,他不會看不出她的用情之深。還要辯稱什麼?她累了,已無話可說,眼角不斷地溢出無聲的淚珠,順著頰沾濕了容韜的手,為兩人低泣。
這瞬間,容韜情緒難以言喻的復雜,猛地放開她細致的下顎,那淚好似滾燙的岩漿,熾灼的熱度在膚上擴散開來。他憤恨的喘著氣,語調輕柔卻十足惡意,「死,也要一起。你莫非忘了?我是爛命一條,怎比得上郡主高貴,若要毀滅我也拖著你,絕不留你在世上。」
眼前的男子已不可理喻,卿鴻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心痛到麻痹,想讓感情就這麼死去,雖然萬分困難,她也要強迫自己。
勉強抬起眼睫,淚珠一粒粒滾落,紛紛擊碎在衣襟上面。最後一次了,她發誓這是最後一次為他哭泣,沒有娘親,沒有了他,從此她孑然一身。
「你想殺我嗎?」卿鴻淡淡地問,合上眼又緩緩睜開,她眼底沒有懼意,所存的僅是化不開的悲哀。「我還不能死,該做的事還沒達成,我不能死……」娘的骨灰尚未送回四川,爹在那里等著,她定要做到。
容韜冷哼,森然地說︰「不用擔心,時候一到我定會取你性命。你不會孤單,黃泉路上有我陪著。」
「唉……」屏風外的小廳傳來嘆息,原來房中還有第三者,卿鴻恍恍惚惚地移動目光,瞧著那影子慢慢現身,是個玉容仙姿的女子。
「凡事講求證據,好言好語問清楚不行嗎?你偏偏在她身上亂扣罪狀,什麼死呀殺呀黃泉的,開口閉口全是忌諱的詞兒,听了全身就不舒暢。寨子出了事,大家都不好過,你別一徑地對人家發脾氣,事情真相還有待查證呢!」
趙蝶飛不能苟同結拜二哥的作為,忍不住出聲討伐,她亦是閻王寨的當家,排行第七。眯起美眸,她打量著被容韜困在床上的人兒,接觸到那憂苦的眉眼和蒼白的神色,女性縴細的感應讓她得到答案。
「我和她的事你別管。」容韜冷冷擲來一句。
「唉,你我還分彼此嗎?」趙蝶飛略嫌夸張地嘆氣,「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和她的事等于是我和她的事,你別凶也別惱,等事情水落石出了,你再來發脾氣也還來得及。」
容燦的船在湖南出事後,閻王寨撤回各哨點等待接應的人,重整人馬,分水路和陸路兩線沿長江流域追蹤。而容韜卻馬不停蹄趕回提督府,瞧那神情仿佛尋仇似的,趙蝶飛放心不下才會相隨而來。
「你是誰?」卿鴻下意識地問。
不等趙蝶飛作答,容韜冷笑,宇字如冰珠擊地,「她是誰干你何事?重要的是她不是牆頭草,不是口蜜月復劍的小人。」
卿鴻瑟縮了一下,身子開始不能控制地顫抖,臉白得嚇人。
心湖泛起酸意,是不容忽視的嫉妒,透過迷的眼,她偷偷端詳著趙蝶飛。好美麗的女子,明朗精細的五官帶著三分英氣,腰間系著鴛鴦刀,揚眉舉止間撒落自信風采……見到她卿鴻自卑了起來,身軀縮成小小一團,不勝寒惻。
見狀,容韜真想一劍砍了自己,胸口發疼,竟想將她攬進懷中,他不能被她迷惑,不能心軟,他要恨她、他要恨她,是的!從此他恨她!
「我恨你。」他吐出一句言不由衷的話,只為了驅使意念。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傷人了,沒有說話,沒有辯白,卿鴻的牙齒深深咬進了嘴唇,血絲滲了出來,她恍若未覺,無力反抗,無力思考,無力掙扎,也無力再面對這份殘酷了。
她搜尋著對這個男人的情懷,一遍又一遍,卻發現心中空空洞洞。她也恨他嗎?卿鴻模糊地問著自己,然後無助地合上眼,她知道了答案,她沒法恨他,也沒法阻擋他對她的憎惡。
「高總管!」容韜忽地揚聲,燃燒怒焰的雙目緊緊瞪住她,面容是痛恨、森冷而嚴厲的。
門開啟,高猷恭敬立著,他在外頭等待已久,方才之事一字不差傳進耳中,他垂著首,眉淡淡皺著,雖然動作極細微,仍表露出了不滿情緒,針對容韜。
「爺有何吩咐?」
「派人好好看管郡主,從現在起不得讓她離開房門半步。」
「你不能這樣做!」卿鴻悲憤地喊,馬上要沖下床。她要出去,不能被關在這兒,她還有好重要、好重要的事沒有完成!
「我當然可以!」他咆哮。
「啊!放開,我要出去!讓我出去啊!」腳尚未沾地,單薄身軀便落入容韜手中,卿鴻恐懼得什麼也顧不得了,拳打腳踢地掙扎扭動,突然整個人被拋進床鋪最里面,她跌在柔軟墊被上,自尊和心被摔得粉碎,頭埋在臂彎中,再也沒有多余的力氣抵抗了,只能斷斷續續的飲泣,「你太殘忍……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