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靖王爺吃得欲言又止,卿鴻已然察覺,終于帶出話頭。
「舅父是不是有事對卿兒說?」
「這……」
瞧見靖王爺顧慮的眼神,卿鴻馬上遣退左右布菜伺候的下人,單獨與他相處。「現下已無旁人,舅父但說無妨。」
靖王爺沉吟片刻,直接道出重點︰「卿兒,威遠侯前日送來拜帖,我與他有過一次會晤,這個人你可知曉?」
「威遠侯賀萬里……」卿鴻怔然,秀眉微微攢緊,「前些日子,他帶著人馬想搜查提督府,說是追拿殺人凶手。」
「不單是殺人凶手,是閻王寨的叛逆,他們成了朝廷心頭大患。賀萬里此次接下任務,為在皇上面前求表現定會全力以赴。」
「舅父……為何同卿兒說這些?」
卿鴻心髒漏跳一拍,壓下惶然不安的情緒,她垂下頭掩飾眸中的慌亂,不願瞞騙舅父,更不能說出事實,可卿鴻心中猜測得出,舅父此番前來目的定不單純。
「卿兒,」靖王爺突然放下雙箸,臉色一肅,目光炯炯有神,「我要知道那晚究竟發生什麼事?」
卿鴻一震,猛地抬頭對住他,眼前是她親人亦是恩人,她無法虛偽對待,一時之間,她竟結巴了起來,「舅父是、是……什麼意思……」
「賀萬里提及那夜追捕逆賊的情況,並大膽假設目標還在提督府中未曾離去。那夜,追蹤的血跡在提督府外消失,而容韜醉酒,你又不讓搜府,賀萬里對老夫在在暗示閻王寨和提督府之間的關聯,他好似有萬全把握啊!」
卿鴻力持冷靜,小手卻緊捉住桌面下的羅裙。她先是露笑,清了清喉嚨,「這賀萬里恁地大膽,僅憑自個兒的聯想,便將朝中大臣定上莫須有的罪責,他想建功建名,也不能這般不擇手段。」
靖王爺凝了她好一會兒,語重心長的說︰「卿兒,此事牽連廣大,若容韜他……他有何古怪之處,你定要老實說出,太後在你出閣時曾向皇上討了一面‘金龍令’賜予你當作嫁禮,見令如見天子,能向皇上求一個願望,如果容韜真與閻王寨有所牽扯,那面‘金龍令’能保你免受拖累。」
舅父相信賀萬里說的一切,卿鴻瞬間明了。
為容韜,她的心沉甸甸思不出該下何種判斷,猜測朝中還有多少官員受賀萬里游說,又有什麼證據落在他的手中。
「舅父,卿兒有一事請問。」卿鴻斂眉,平靜著神色淡淡啟口︰「那閻王寨犯下什麼滔天罪責?他們殺人越貨、強取豪奪嗎?為何朝廷將其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
「這個……唉……」靖王爺嘆氣搖頭,「近來,閻王寨的聲名如日中天,任誰皆要給幾分薄面,皇上之所以下令剿滅閻王寨,是擔憂將來他們會同北方巨擘嘯虎堡連成一氣,光一個嘯虎堡朝廷已無力控制,若加上閻王寨……唉,他們並非惡霸、更不是土匪,真要說開,僅是皇上的私心。」
舅父為她憂心忡忡,卿鴻自然明白,部分神智在听聞靖王爺說明後,安詳而釋懷,有點點欣喜盈上心頭,即使容韜目前的雙重身份不能容見于朝廷,她所嫁之人確實是頂天立地的男子。
沉默下來,卿鴻看清心之所向。原來她從未變更,管身外風風雨雨、人生崎嶇,她選擇最初的悸動,兩個生命無形緊緊鏈在一起,他們是同命鳥呵……同生共死是唯一的誓言,她怎能舍他而去?
「若提督府有半點風吹草動,或者容韜見了什麼可疑的人,為你自己也為靖王府的聲譽,你千萬別隱瞞,那面‘金龍令’雖說能免一死,但皇上如果怒意難消,也是活罪難逃,你能供出些什麼,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就在靖王爺努力勸說時,不遠處腳步聲輕微響起,他連忙收口,與卿鴻同時望去。回廊轉彎,在燭光與月華下的死角處,一個男子由陰暗中靜靜步了出來,火光在他臉上跳動,一明一滅,教人瞧不出心思。
「韜,」卿鴻笑開迎了上去,將他帶進亭中,「軍務都處理好了嗎?我猜你一定還沒用膳,要不要讓人將飯菜重新熱過?我陪你吃一些。」她並不顧忌容韜听見什麼,若兩人因而誤解,她能坦然地解釋一切。
容韜順勢坐下,兜了眼靖王爺又轉向妻子,點點頭道︰「好。」
卿鴻坦然回他一抹笑,隨即招來丫環,將一桌的膳食暫且撤下。相較卿鴻的不以為意,靖王爺倒顯得有些局促,默默飲著酒,手心和額際卻冒出細汗,不知方才的談話容韜听下多少。
凝重氣氛中,容韜打破僵局,薄唇往上輕揚。
「王爺臉色好生難看,莫非菜肴不合口?還是提督府怠慢了王爺?」
「哦……不是、不是,菜很好,酒也香。」靖王爺仰首又干了一杯,借以掩飾緊張神色。
「那就好。」他笑容加大,自動斟滿杯子,「我陪王爺暢飲一番。」
「不行!」卿鴻素手來得好快,精確地蓋在容韜舉起的杯面,嬌聲霸道的嚷著︰「你不能再喝酒的,傷還沒全好,一滴酒也不能沾!」
「卿兒……」他眼睜睜瞧著自己的酒杯讓人奪去。
「不行就是不行,叫什麼都沒用。」卿鴻嫣然,朝一旁正重新布菜的丫環交代︰「替爺端杯茶來。」
無可奈何的哀嘆聲逸出容韜嘴中。
見眼前模樣,容韜有說有笑,神情一派溫和,靖王爺如吊上七、八個水桶的心才慢慢歸回原位,忍不住要去猜疑揣度,他暗暗祈禱著那些對話一個字也別流入容韜耳里。
???
靖王爺聲稱有朝事待辦,晚膳一過便匆匆打道回府。飯後,容韜又回書閣待了些時候,直到夜色深沉才進主房,卿鴻依舊未眠,坐在床沿邊繡制衣裳,邊等著他。
見容韜進來,卿鴻將一籃的針線擱下,嘴角揚起優美的弧度,「事情都忙完了嗎?」
「嗯。」容韜敷衍地應聲,看著燭光籠罩下的女子,一室鵝黃襯托出她的肌膚,好似吹彈可破,小小火光在粉頰上輕舞。忽然,一股苦澀的泉流涌出心窩,他無法言喻,直感到心胸壓抑,讓無形的力量擠迫著心髒,連最基本的呼吸也覺得困難。假咳了咳,他撇開臉,以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的鎮定聲音說︰「這麼晚你還不累?!」
「我在等你。」溫柔的音調離得好近,卿鴻已來到他身後。
容韜解開外衣盤扣的手微微一頓,然後是一張美顏出現在面前,那人有雙香氣縈回的小手,接下他大掌的工作,熟練地為自己卸去上衣。
「來。」
卿鴻利落地折好衣服,拉著容韜的手要他坐在床邊,又迅速捧來一盆水,她蹲在他膝邊想為他除去鞋襪,忙碌的手終于讓人捉住,她揚起小臉不明白地望住他。
「你是郡主,不必這樣服侍我。」容韜迷惑地眯起眼楮。
「我是你的妻子。」她幽柔一笑,手抽離他的掌心,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洗淨容韜的腳並用棉布拭干,卿鴻將用過的水灑在庭外,再以清水洗滌雙手。她返回房中,見容韜靜默端坐著,眉心皺折,仿佛在思索一個極其困難的問題,此刻卿鴻內心很復雜,有些明白、有些無奈,還有更多是對他的感激。
今晚采香亭之宴,舅父那些不可對人言的話語,她猜他隱約听聞了一切,雖現況錯綜復雜、事實難斷,容韜並未責問她。這表示什麼?他真的信任了她,身心同體,意念相通,縱然有著疑慮,他正學習如何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