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轉頭瞪她,"還說!待會爹見著你,我肯定被大卸八塊!"
難得爹認為他能獨當一面,要他一人駕車,將食物和飲水送去,此次,他可是光明正大、師出有名,這任務難他不倒,輕松且利落地控制手中韁繩,直到發現車內那個不速之客為止。
"若他凶你,我就……我就不同他說話,陪你一起受罰。"賀蘭掏出繡帕,習慣性地幫丹心拭掉額上的汗。
"脖子也要。"
這似乎再自然不過的事,丹心雙手駕馬,頸項往前略伸,那香香的帕兒擦完他的臉,繼續輕拍著下巴與喉處。馬車的速度放緩下來,賀蘭手腳並用爬出簾外,與男孩並肩而坐。
"唉,你別生氣了。"馬車跑了大半路途她才現身,好讓丹心沒時間折返。頂了頂男孩肩膀,她軟聲請求。
很難對一張笑容可掬的臉生氣,丹心又是瞪眼,接著莫可奈何地大嘆,"唉唉,算了,咱們先說好,爹若罵人,你得擋在我前頭。"
嬌顏上笑容擴大,賀蘭才要說話,輕微聲響由後頭傳出。
兩人相互對望,丹心狐疑地眯起眼。"還有人?你連那丫頭也帶來了?"
他口中丫頭指的是盼語。
"我沒有?quot;賀蘭急急搖頭,將簾子大掀。不是盼語,不是孩子中任何一個,一團白絨絨的球,是那只肥滾滾的兔兒。
"哪來的家伙?"丹心明顯松了口氣,只要別是個人就好了。
他掉回頭專注駕車,視線放在前頭路上,不遠處塵煙輕揚,听到馬蹄雜沓。身處之地雖為閻王寨地盤,卻不若山坳形勢險峻、機關盡布,一望無際的平原,沒有防守藏身的屏障,固定時候會有巡邏的弟兄經過,但此時……
再行幾里便能與爹會合,是閻王寨的兄弟嗎?丹心猜想,索性停下馬車,他朗眉擰起,試將來人望個分明。
賀蘭失笑地看著兔子,伸手要把它納入懷中,動作卻陡地停住,她察覺出丹心的不安,偏過頭瞧著男孩的神色,然後順著那目光移向前去。"丹心……"仍是輕聲軟語,透著莫名的恐懼。
"坐穩了!"寂靜在見到對方馬隊時被打破,丹心猛然大喝,夾帶賀蘭的驚呼,馬車迅捷敉煩?桔耆 詿Ρ既ャ?br>揚鞭加速,口中"駕駕!"地催促,丹心只知來者不善,但賀蘭已然認出,全身一陣顫寒,那是威遠侯的親信兵隊。
對方馬蹄急如風、快似奔雷,丹心技術再高,馬拖著車、拖著食物和水,還有一個賀蘭,怎麼也不比不過對手,山坳入口就在前方,馬車兩邊已讓人跟上,他們同時超前攔截,丹心的馬受到驚嚇高揚前蹄,眨眼間,車身整個翻倒,丹心護著賀蘭滾至一旁,但氣力不夠,賀蘭的額頭直接撞在地上,腦中轟轟作響。
"丹心……丹心……"頭好痛,一下子喪失視力,賀蘭努力擺月兌暈眩之感,終于撥開罩頭的黑霧,待瞧清楚眼前景象,她心跳差些喊停。
她和丹心已被包圍,賀萬里手持利劍,直直指住丹心的喉頭。男孩跌在地上,臉頰有傷狼狽不堪,雙目卻炯炯有神、輕蔑又不可一世地瞪著。
"初生之犢?哼……"賀萬里冷笑,極不喜歡那對眼神,嗜血的狂熱激增,他抖動劍柄,對準男孩的眼楮刺去。
"不要!"賀蘭拼命撲去,擋在丹心身前,劍尖刺入她的右邊肩胛。
"賤丫頭!"賀萬里罵了句,不管死活地抽出長劍,血隨劍口噴出,濺在丹心臉上。
"蘭姨!"賀蘭往後癱,丹心扶住她,臉上鮮血未拭,眼神更加狠惡,他凌厲望著賀萬里,一字字地說︰"我爹會殺了你。"
"呵呵呵……"賀萬里驀然大笑,"在他殺我之前,我會先要他的命。"接著劍柄一翻,重重擊在丹心頭上。
???
鱉計!
鐵無極踉蹌下馬,無言望著眼前一切。
寨外多處原地在同一時候發生火災,兄弟們疲于奔命,他隱約覺得不對,以為是對方的調虎離山。當真是中計,他並不擔憂,山坳內的機關地形足以拖制敵人,但他真的心神不寧,帶著幾名手下快馬回程,在見到山坳入口的景象,全身的血在瞬間凝成冰。
翻倒的馬車,食物散了滿地,馬蹄的痕跡四布,可見來人不少。
"丹心遭劫。"凌不凡亦下馬勘察。
"不只。"武塵將刻意釘在車板上的一條繡帕和一封信取起,"大哥,你瞧。"
鐵無極接過那眼熟的東西,未及拆閱信中內容,心已沉到谷底,潔白繡帕上沾有鮮紅血跡,黏黏稠稠尚未干涸。
是誰的血?!丹心?抑或是她?
大掌陡地緊握,鐵無極兩眼發紅昂首狂喊,嘯聲一陣又一陣,他的怒恨震撼了一片天地。
???
不知昏述多久,賀蘭醒來時,天是黑沉沉的。
她身處在行軍用的營帳中,外頭看守的人影印在布牆上,臘燭照亮帳內,威遠侯的織幛高掛在上。環顧四周,男孩動也不動躺在另一頭,賀蘭想靠過去,才稍稍使力,右肩像火燒一般,疼得抽氣,她下意識伸手撫模,傷口上綁著厚厚的布條。
"丹心……"吃力移動身體,賀蘭半走半爬地到他身邊,已是頭暈目眩,"丹心,快醒醒……"不知爹傷了他哪里,賀蘭擔憂得直想掉淚。腦中鬧烘烘的,還有女人鍥而不舍的叫喚,丹心胡亂申吟,神智終于慢慢轉清。後腦腫了個包,他痛苦地抬起頭……
賀蘭"哇"地大哭,覺得肩頭好痛,心也好痛,不知所措地說︰"你流了好多血呵……怎麼辦?quot;
除了腦勺的腫塊,丹心不記得哪里受傷,模了模臉蛋,干掉的血印滿他的臉。
"那是你的血。"視線飄向她纏著布條的肩,劍刺的那幕躍進腦海,丹心不由得痙攣。
這女人常教他生氣,煩人又單純,卻以最真的誠摯對他。她的感情暖如春風,毫不吝惜地付出,他的心不自覺偏依了去,將她視為至親之人,在心中,與鐵無極有著同等分量。
"我的?"賀蘭虛弱想著他的話,頓了頓,頭仍然暈得厲害,她胡亂喃著,"那就好,那就好……反正都要死,流點血沒差的……你要逃,快逃……"
"爹會來救咱們。"丹心伸手挽著她的額頭,憂心仲仲地說︰"你在發燒。"
"沒事。"撥開男孩的手,賀蘭背靠著桌腳坐起,劍傷讓她疼得齜牙咧嘴,覺得自己眼花了,丹心倔強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憂慮。然後,她安撫地說︰"你別害怕,無論如何,我都得讓你出去。"
他當然害怕,怕護不了她。打開始就是她搶著做他的娘,介入他的生活,強迫當他的親人,管他日常中拉拉雜雜的瑣事,她毫無保留的溫情包圍了他,點點滴滴暖入心房,在他習慣她的存在、體認了娘親這個名詞,他何能放手?何能讓她由??諧槔耄?br>"我不會獨白逃出,你在哪里我便跟你一起。"
"丹心,還不明白事態嚴重嗎?威遠侯……我爹他會殺——"
"你還願意喊我爹,真是受寵若驚呵。"渾厚的低音在帳簾外響起。
賀蘭臉色一變,本能擋在男孩面前,丹心卻堅定地擠到她前頭。
接觸到丹心憤怒的狠瞪,賀萬里無聲冷笑,眼光朝賀蘭瞥了眼,他踱到桌邊,自個兒斟了杯酒,淡淡說︰"流這麼多血還能清醒,果然是賀家的種,生命恁地強硬。"
賀蘭微微怔住,咬著唇,壓抑多年的痛在四肢百骸流竄。"你從未承認過我……是我害死了娘,我的存在……令你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