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件衣服弄髒了,為什麼這度在意呢?珍珠問著自己,被自己怪異的情緒弄迷糊了。可是,看到衣服上的殷紅還不住地染開,那股古怪的情緒便更加強烈。
好半晌,他沒動,她也沒動。酒瓶突然由他的手中翻在地上。珍珠在心里由一數到十,又由十數到一,這才抬眼打量他。
他是睡了,還是醉了?他的頭斜靠在沙發上,濃眉舒展,臉色蒼白,一動也不動。
她一根根扳開他的手指,輕手輕腳的起身。她試著叫他,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她站在他面前,絞扭著十只手指頭,不安的望著他的臉龐,踱了幾趟方步,又跳上床,拉起羽被將自己蓋住。開始一只只的數羊,嘗試讓自己睡著,可是不知為何,小羊兒跳欄的畫面不知不覺中不見了,她心用默數的卻是聶濤那些亂七八糟的傷口。
煩!
驀然間,珍珠擁著被彈坐起來,苦惱的看著躺在沙發上的聶濤。她咬了咬牙,嘆了口氣,還是下了床。
她用臉盆盛滿熱水,把浴室里所有毛巾全搬到沙發前的茶幾上,小心翼翼的解開他襯衫上的鈕扣,低頭細細的檢查。大部分的傷口都很淺,只有肩上那道較為嚴重,傷處外緣沾滿血塊。
她擰吧毛巾,仔細清理每一處傷口。他身上的疤真的好多,新的、舊的,囂狂地布滿胸膛、手臂。看著他眉間那道疤,她伸手輕輕地觸著。這道痕跡,背後藏了什麼樣的故事?忽然,珍珠心底升起一陣悲哀——這個冷漠的男子,快樂對他來說,應該很少、很少吧!
清理完傷口,她打濕一條毛巾擦拭著他的臉,同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大致上沒什麼狀況,但他肩頭的口子,讓她不由得皺起眉頭。
她折起一條毛巾,直接往傷口上加壓止血。這力道不好控制,重了,怕把傷口弄得更嚴重;輕了,又擔心止不了血。過了一會兒,她干脆坐在地板上,兩手按住聶濤的肩頭。
房里好靜好靜,她覺得好累好累,不知不覺中,睡意悄悄爬上她的眼皮,她的頭倒在他的手臂旁,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聶濤醒來時,已經是翌日早晨。整夜歪著頭,讓他頸項既硬又疼。他想抬手去揉痛處,卻發現手臂連著肩膀被人牢牢地按住。
睜開眼,他立刻看到珍珠。她潔白的小臉枕在他身旁,長發披散在他的手上、胸前,雙唇微張,臉頰紅撲撲的。他閉了閉眼,又試著移動。
珍珠被他的動作吵醒了,她揉揉惺松睡眼,還打了個不太淑女的呵欠。她看向他,發覺他也看著自己。
「你醒啦。」她翻開毛巾,察看那道口子,釋懷的說︰「好啦!血不流了。」
「你干什麼?」聶濤口氣冰冷。
「昨晚,你暈倒了。」
「你一直在這里?」他懷疑的問,接著說︰「為什麼不乘機逃了?殺了我,你就可以逃了。」
珍珠瞪著清亮的大眼,莫名其妙的反問︰「為什麼我要殺你?」
「你是殿下。」他明白的說。
「我不是。」
「你是。」
珍珠翻了翻白眼,無奈的說︰‘可不可以不要再爭論這個問題?反正你只會堅持己見,惹我生氣罷了。」
聶濤根本沒注意她說了些什磨,他眼神呆滯的望著她,喃喃低語,「你害死師父,害得他為殿下瘋狂……我不是師父,不是……」
這時,珍珠才察覺到他臉上不尋常的紅潮,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他的體溫好高。
「你在發燒。」她懊惱的對他解釋。
「走開!不用你管。」聶濤用力的撥開她的手,兩眼發紅的瞪著她。
「我一點也不想管!我早就想走了,不用你趕!」
珍珠的脾氣也冒上來了;雖然知道他是因為生病才無理取鬧,但她心里仍是有氣。她覺得好委屈,眼淚就跟著跑了出來。她扭過頭不想讓他瞧見,賭氣的說︰
「走就走,正合我意!」
她一站起身,小手就被他拉住了。
「放開!我也不用你管!」她學著他方才的口氣。
聶濤握著她的手腕,他的手心粗糙,而且散出熱烘烘的暖氣。好半晌,他才試探的問︰「你……生氣了?」
「對!被你氣得七竅生煙,火冒三丈!」珍珠的淚珠還掛在眼眶,惡狠狠地朝他吼。
「我不會跟你道歉的,我是長老,洪幫的執法長老。」他昏昏沉沉地說,語氣卻堅定無比。
「長老又怎樣?長老也是人,也會犯錯,犯錯一樣要道歉。」他們之間的對話離主題愈來愈遠,不過,珍珠似乎沒發現這一點。
聶濤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他們說我是‘鬼’,不是人,是‘羅剎鬼’。」他閉上雙眸,過了幾秒又睜開來,剛好和珍珠的視線對上。突然的,他全身一震,口氣再度強硬,「不要拿那種眼光看我!我最討厭有人同情我!」
「你好可憐。」珍珠坐回沙發,手任由他握著,帶著憐憫的眼神看著他。「你這個人自傲自負,有強烈的自尊,卻也有矛盾的自卑,好復雜、好難懂呵!」
聶濤冷哼一聲,放開她的手,將頭撇向一邊,合上雙眼悶悶地咒罵了一句。
久久,兩人都沒再交談,珍珠以為他又昏睡了,在他身旁坐了一會兒。她皺起眉兒,伸手撥開聶濤覆在臉上的黑發,輕輕探向他的額。
她才要縮回手,聶濤忽然開口,「我脖子好酸,幫揉揉。」他合著眼,懶懶地命令。
他的態度讓珍珠感到不悅,不過看在他是「重傷病人」的分上,她還是把手移到他的後頸,慢條斯埋的揉捏,邊問「這里嗎?」
聶濤模糊的回答,漸漸沒了聲音,漸漸飄遠了意識。
好一陣子,她就這樣靜坐在他身旁,心底有了全新的體會。原來,他同樣有「人」的個性,有軟弱、有悲哀,高傲的、卑微的、任性的、狂妄的……
比較起來,生了病的他比較不難相處,他暫且隱去了惡霸的一面,顯出了人性的脆弱與無助。
珍珠拿來羽被,輕輕覆在聶濤身上。他濃眉不由自主的攏起,不安穩的縮了縮身子,下意識的咕噥︰「好冷…」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珍珠思忖著,決定通知他的部屬。她起身走向門口,手才握住門把,就听見外邊敲門的聲響。打開了房門,蕭瑤已在那兒探頭探腦,手里提著一只超大型醫藥箱。
「這個你拿去。」她將藥箱塞進珍珠手里,望了一眼睡在沙發上的人,壓低聲量說︰「照顧他。」
「他生病了,在發燒。」珍珠一把拉住轉身欲走的蕭瑤。
「我知道。」
「你知道?」珍珠懷疑的問。
「哎呀!小聲點兒。」蕭瑤緊張的看了看後方。她仍在服「言戒」,若被旁人瞧見她說話可就慘了。確定沒人後,她才轉過頭來繼續道︰「大家都知道。每次大規模械斗後,長老身上就多出一些傷,接著就會發燒。不過這回可能嚴重些,因為長老前幾天回香港,在尖沙咀才和別的幫派動過手,回來知道你跑了,為了找你,又和松戶組打起來,傷上加傷。」
難怪!珍珠恍然的點點頭,想到他身上幾處剛結痂的疤。這個男人,幾乎把打架當成三餐,動作永遠比思考迅速,對敵全靠瞬間反應。
蕭瑤又說︰「雖然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但對于你晃點凌揚這件事,我一點也不欣賞。不過你發狠指責長老的蠻勁,又讓我對你的評價漲了幾成。」說完。她才要走,又被珍珠扯著衣角不放。
「他真的病得很嚴重,不送醫院嗎?」蕭瑤該不會任著幫里的長老生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