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干涉人家的內部事務,雖然知道江果這樣說,暗暗地有想讓他幫助的意思,楊歌卻仍然轉換了話題。
「對了,王局,上次我們說的那個方案?」
「布線的問題可能還要斟酌……」
商量起了正事,把主人冷落一邊。江果卻依舊是笑,盈盈地幫每一個人倒酒,引出話題打起圓場。楊歌偶爾與她搭話時,會很怪異地想起原來那個眉目如畫嬌俏囂張的少女,在這個落落大方、八面玲瓏的江果身上,幾乎已經找不到當年的影子。
或許人都是會改變的,但楊歌至今還不能理解當年江果說著「我們分手吧」時那樣平靜的姿態。在這幾年間,他曾經認為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再踏上這塊土地。「黃連」——無聊閑暇的時候,他會慢慢咀嚼這個名字,在想會不會是因為這個縣名所以導致了這樣的結果,但最終,卻都是笑罵自己一聲笨蛋,然後洗澡睡覺了事。
飯局散得很晚,買單的時候,只有江果一個人站在收銀台邊上,與店員說著價格的折數,然後用她很漂亮的柳體簽字。看到楊歌過來也就笑一笑,半無奈半玩笑地埋怨了一聲︰「楊歌,你今天真是壞了我的事。」她話說得很輕,抱怨的意思也並不怎麼重,只像是帶著一點點嘆息般。本來沒有任何愧疚的楊歌听了,卻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江果……」想說Sorry,卻發現難以措辭,楊歌頓了頓,才又開口,「我送你回去好吧?」兩人從二樓一直走到街邊,卻隔了一兩步的距離,連這樣的對話也刻意不看對方的眼楮。
江果眨了眨眼,只在這一瞬間,楊歌忽然覺得當年那個少女有重生了的感覺,心中剛剛驀地一跳,卻听著那個胖胖的王局揚著手在十米開外似乎說著什麼。他不好怠慢,連忙走上前去,卻是還要邀請自己去洗溫泉,說了兩句客氣話。一回頭,燈火無數,卻只有一個影子越走越遠。
住宿安排是在「綠珠飯店」,地點就在黃連縣的中心。七層高的房子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安裝電梯,楊歌輕輕吹了一聲口哨,拿著前台開出的住宿單,超速度地爬上四樓,在樓梯間的平台探著頭往下看。榕樹廣場的噴泉和霓虹燈還是一如既往,三三兩兩的人群在廣場中間跳舞。
打火機的光亮一閃而逝,隨即是煙頭的半明半暗。楊歌放慢了腳步,忽然用力地吸了一口,惡狠狠地將還有大半截的煙壓捻滅在垃圾筒上,然後罵了一聲︰「靠!」
小服務員本坐在服務台前無聊地翻著雜志,被那惡狠狠的一聲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問這問那,又開門又調節水溫、空調之類的,只擔心怠慢了這家伙被投訴,卻沒注意到楊歌正有些詫異地看著她過分殷勤的樣子。
黑暗的房間忽然響起快節奏的進行曲,循聲看去,半開半閉的包里手機亮閃閃的。
江果痛苦地爬下床從包里翻出手機,在看清號碼後接通,「喂,那麼遲打電話,你叫魂啊!」是黃連縣里屈指可數的好朋友之一,所以不需要故作優雅動听地回話,可以將所有的勞累都從電話里扔過去。
「如果你已經死了的話,那麼我在叫魂沒錯。」對方毫不客氣地回過一句,然後江果听到藍珊舞拍拍咿咿呀呀小女兒抱抱的聲音,相比之下,自己這邊,寂寞得可怕。
幾年前,兩個人曾經說要一起照婚紗、一起結婚、一起度蜜月,並且很開心地進行籌劃。但到了最後,江果還是孤單一個人。有時候她去藍珊舞家的時候,會鬧著叫那個小Baby叫自己媽媽。偶爾與他們夫妻倆一起外出的時候,會笑說自己是二房,而管鵬也只是哈哈地笑,並不否認。最早的時候,是她很好心地建議藍珊舞與自己共侍一夫的吧?並且用出了娥黃女英的典故,但如今呢,只是在貪婪地吸吮著他們之間一種屬于家庭的獨特溫暖。
「有什麼事,快說。」下半身坐在杉木地板上,上身則靠著床沿,江果不勝厭煩地抓了抓頭皮,滿頭的摩絲和一身正式的裝束令她煩躁不已。
「明天來我家吃飯……」
話未說完便被江果打斷︰「不是你生日不是女兒生日不是老公生日,連結婚紀念日都不是,請吃什麼飯?」猜測到藍藍請客的目的,她一口回絕,相親的把戲她現在沒興趣,不知道藍珊舞怎麼會樂此不疲,真是令人納悶。
「沒得拒絕。」藍珊舞似乎已經把女兒哄入了夢鄉,低聲跟管鵬說了一句什麼,翻個身繼續打電話,「明天晚上你下了班就來我家,不會幫手就幫我帶女兒。最近這個小家伙調皮得要命,你好歹當過幾年老師,幫我教訓她一下。」
她痛苦得想要殺人,「老大,幼師教育沒有告訴我一周歲的小表要怎麼對付,再說,你不也是老師。還有……」
話沒有說完,電話突然被掐斷,這是藍珊舞多年來深受她荼毒虐待後想出的辦法,一旦給江果演講的時間,滔滔不絕的她可以讓藍珊舞把主意改變個十次八次。
好吧好吧,去就去,就當白吃一頓就好。江果放棄繼續思維,頭腦快要炸掉了,用十秒鐘的時間快速月兌上所有衣服,沖進浴室里洗澡。盤發的簪子、插花、小夾子通通取下,讓水流漫過她的頭發流過臉。酒精的功效已經逐漸過去了,踫酒就會發紅的肌膚現在也慢慢褪了顏色。「嘩啦嘩啦」,胃里的東西卻在這個呼吸不順暢的時候翻上來,吐了滿盆。江果苦笑地擦把臉,繼續沖洗,末了用毛巾捂著臉擦擦,指著鏡子里的人道︰「你這不人不鬼的東西。」
次日起床時已經神清氣爽,江果用化妝品將自己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畢竟已經不是二八年華,幾年來又晝夜不分、烈酒不禁,嬰兒一樣的肌膚已經不屬于現在的自己。沒有自怨自嘆的時間,鬧鐘的尖銳聲音提醒她已經到了出門時候,最後一下抿抿唇,卻還是抽了半分鐘時間站在屋子中層高大的落地玻璃前往外眺看,記得周潯在世的時候,就是說喜歡這個落地玻璃才買了這套樓中樓的,沒想到卻沒福氣多住幾天。
到了公司,談了多天的合同,不知道怎麼莫名其妙就送了過來。托著下巴想了想,可能王局還是想到自己和楊歌認識的關系,反正本來也要簽約的,便干脆送過來了。于是,打了個電話道聲謝,又趁著出門辦事鑽到菜市場出口的一家小吃店里喝兜湯。
一進門,臉上卻浮起了怪異的神色——「你好。」扯了扯嘴角算是笑容,比起昨天晚上,今天的相遇其實更有戲劇性。環視了周圍一眼,如果坐到別的桌子反而覺得刻意,「兜湯、卷蒸、油餅。」招手向老板兼跑堂的要了食物,江果在楊歌對面的位子坐下,然後扯了一截衛生紙擦桌子,「真是有緣,竟然又踫上了。」
「是啊。」楊歌低頭將一口湯送入口,下巴腮邊胡子刮得干干淨淨,三十歲的男人了,看上去卻只有二十七八,只是比當年似乎沉穩了許多,「你調單位了?」
「是啊。」江果也笑笑地回答,「我早就辭職了,幼兒園的收入實在太少。」
「嗯?周潯不是很有錢嗎?」離別之後,有關她的消息曾經偶爾入耳,楊歌順口問道,然後卻看到江果有些怔怔的神色,便立刻意識到自己這話問得不是很恰當,連忙道歉,「對不起。順口了,不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