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熱淚威肋著要奔流出來,若是壓不下這一波,後邊絕對是潰決而出,她突然微微發顫,雙眸眨也不敢眨,只知深深、沉沉地呼吸吐吶。
不哭。她沒有哭。她沒有。沒哭。
男人此時起身朝她而來,她宛如帶到驚嚇的小免,驀然後退兩步,兩手還護衛般環抱自己,沖口便道︰「別過來!你……你別過來……」
爆靜川瞬間臉色一變,眼神亦變得晦暗難明。
他應她所求佇足,沉聲道︰「你不是將玉硬寒給,我你——」
「我做的那些事,讓宮爺感到困擾了。」
她氣息緩了緩,原是撇開臉容,此時再次面對他,眼眶紅通通,卻微微一笑。
「我想說的是,我既已隨宮爺回北方,進『松遼宮家』做事,就沒再想過婚配之事,只盼這一生在松遼安度,宮爺無須為曉清的婚事多費思量……倘是……倘是宮爺以為我有什麼覬覦之意……請宮爺放一百二十個心,人貴自知,我是什麼身分,我心里清楚,這份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我……我只想為奴為婢報答你,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想的,真的……我什麼都沒想,是真的……」
說「是真的」三字時,她眸光一垂,覺得這三字仿佛是在說服自己,明明傾心傾意,卻要說服自己什麼都沒想,頓時間,心里狂鬧。
「夜深了,宮爺也該就寢。」
丟下話,她沒敢再看他一眼。
像把內心苦澀盡數吐出,余下的已不干她的事一般,她轉身就走。
水青裙擺拂過門坎,薄薄縴影走在朦朧燈籠火下的回廊,很快地走出主子院落。
至于那個遭「遺棄」的主子,雖不是絕頂的辯才無礙,但尋常時候明明是說話有條不紊兼之思緒清晰、見事銳利的主兒,偏偏在某個姑娘面前,他常要被攪得頭昏腦脹兼之頭重腳輕。
約莫過了半炷香時間,宮靜川才陡然想出教他傻怔在原地的癥結所在。
我只想為奴為婢報答你……
……為奴為婢?
為、奴、為、婢?!
難不成她當初答應得那樣干脆、神情那樣溫馴,絲毫不抗拒就跟他回北方,然後乖乖接下鹽場帳管之職,且天天這樣努力、盡力、奮力地做事,這一切的一切的一切,都只因為他于她有恩,為了報恩,所以她委屈自己?
這個混——不!不能罵她!不是她的錯,她、她她很好,錯的都是他,沒事干麼跟她提嫁人之事!
爆家的奴脾不夠多嗎?還需要她來湊一腳嗎?她、她……
你說自己性情偏沉、無趣,我恰是喜愛這般性情的人……
我很喜歡這樣的人,很喜歡……
喜歡這樣的你……
驀地,他那「後知後學」的臉紅之癥再次發作,且一發不可收拾,比之前幾次都要嚴重,紅潮不僅染布他面龐,更涌往四肢百骸,教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紅了個遍,心跳飛快。
她說的話,他記得那樣清楚,每每一想,胸中就發熱。
他從不覺自己當初退回那半片雙心玉佩有何不對。
然而此時此際,心頭沉窒,喉中緊澀,他竟有院惜與慌亂之感,就覺得,自己是否真做錯了什麼……
鹽場的春酬在昨兒個已盡數撥出,手邊的事終于緩了些,夏曉清在宮家撥給她住下的院子里簡單用過早飯,接過果兒遞來的清茶,忽而有些怔忡。
「小姐,怎麼了?」果兒瞄了眼那杯茶,看不出個所以然。
夏曉清回過神,抬頭笑了笑。
「果兒,都跟你說多少次,別再喊我『小姐』,都大半年了還改不掉。這兒的小姐只有明玉和澄心,我和你一樣,都是受雇子宮家的人。再有……你也別只顧著服侍我,往後倒茶、端水這些事,我自個兒來就好。」
「小姐,我不服侍您,還能服侍誰去?如意、如福、如春、如喜都在明玉大小姐和澄心小小姐院子里,用不上我啊!而且當初宮大爺帶咱們回北方,本就要我一直這樣服侍小姐的。再說了,小姐這個院子才我一個服侍丫鬟,頂多出門時還配個大智當馬夫,您瞧瞧府里畬大管事,他那頭就有四個跟班,大爺撥給他專用的馬車可比小姐用的那一輛寬敞多了呢!」
夏曉清沒想到會被一個小丫頭堵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當初被帶進宮家,只覺有個小地方棲身便可,府里大管事依著主子指示,額外安排了兩位婢子照顧她的起居,皆被她婉拒了。
她自覺寄人籬下,受人所用,許多事簡簡單單即可,但現下上想,又覺打一開始時就不曾簡單過——
她有自己的院落,較以往在夏家時大上許多,且極是雅致,擺設用物皆講究。
她有自個兒的使喚丫頭,還有專屬的馬車與車夫。
還有還有……她竟是一日三頓飯皆與主人家同桌!
她根本過得像個富家千命!
越想這些事,腦子里越亂,然後想起那晚對宮靜川說的那些話……欸,什麼為奴為婢報答他……到底是她在報答,抑或受他照顧?
她的思緒讓一陣「啪啪啪啪——」驟響的跑步聲阻擾。
雅廳里的主僕二人同時循聲看去時,那兩道明媚可喜的「大小旋風」已沖進前頭小園,跑過青石板道,躍上石階上檐廊,最後沖進雅廳里。
「清姊!為什麼今早不來飯廳用早飯?你這兩天怪怪的。是不是臭大哥使了什麼臭招。太臭了。你支持不住,所以就不來跟咱們一塊兒吃了?」
明玉一來就張聲嚷問,拉著夏曉清衣袖。
「你不來,大哥臉更臭,我和澄心好可憐,看著他的臭臉下飯,吃得好痛苦。清姊……你是不是討厭大哥了?」可憐兮兮地癟嘴。
夏曉清被問得雙頰微熱。
大的癟嘴已經夠讓人心疼,連小的也癟起紅女敕女敕的小嘴,輕輕搖著她的袖,香軟小身子挨蹭過來,那依戀神態實在教人招架不住。
她先是反握澄心小手,對小小人兒笑了笑,然後才轉過來瞧著明玉。後者近來仍跟那個不愛說話的青年鬧著,鬧得圓潤臉蛋都見消瘦了,下巴這樣尖細……她心底不禁一嘆,眸光透著憐惜。
「我沒有討厭宮爺。」事實上是很喜愛、很喜愛啊……
「那咱們往後還是天天一塊兒吃飯嘛!你來,我和澄心就吃很多給你看,不管蒲大廚子端出什麼,咱和澄心都吃,不挑菜了!你要不來的話,那、那麼……果兒——」突然看向退到一旁的婢子。
「是!」果兒連忙應聲。
「以後多準備兩副筷子和碗,我和澄心都來這兒吃飯!」
「呃……是。」果兒低下頭,費勁忍笑。
夏曉清有些頭疼地看著宮家大小姐,最後只得苦笑。
第四章
明玉見她笑嘆,知道她肯定心軟了,而心一軟,最終是要妥協的。她甜甜一笑,遂換了個話題,道︰「清姊,你沒討厭大哥,那就跟咱們一塊兒出去玩吧!」說罷,手已使勁拉扯她,而且是小姊妹倆連手出擊。
「什麼?等等……你們這是干什麼?我等會兒還得過去鹽場啊,大智都去備車了,你們——欸……」
曉清甩不開大的那雙練過拳腳功夫的手,也不敢太用力甩小的那一雙稚荑,于是真被拉出雅廳了。
被拉出自個兒的院落後,礙于宮府里僕婢眾多,尤其又是早上,忙著灑掃庭院的人到到可見,夏曉清不好再跟小姊妹倆拉拉扯扯,結果一路被帶出大門。
經過前廳時遇到大智,他搔著頭,吶吶對她道——
「小姐……畬管事說……說不用幫小姐備馬車了……那個……大爺他、他有馬車,還說小姐今兒個不去鹽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