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阻撓她起身的那只袖子輕輕撩開她的發。
袖中的手探了探她的額溫,確定熱度已緩下後,他撤袖,深思的目光仍落在她的眉眼口鼻,看得格外仔細。
心中……嗯,確實有情,憐惜之情。
他是憐惜她的。
人與人之間交往一深,視彼此為友,他對她有了這樣的情感,那也理所當然。
弄懂了內心迷惑,他表情稍霽,又在榻旁坐了許久,久到足以毀掉姑娘家清譽那樣久……
寢房外的檐廊石階下——
「還沒出來?!」躲在石階下觀察動靜的小泵娘扭起兩道英氣勃勃的眉,齜牙咧嘴。「這對嗎?對嗎?都不懂身教勝過言教,只會嚴以律人,寬以待已!」
「小姐,拜托您小點聲啊……」如意緊張低語。
挨在一旁的如福絞著十指,明明很想溜走,卻又很想等下去,就不知主爺今夜是走、是留啊?呼——呼——快沒法兒呼吸,心兒怦怦亂跳,要跳出喉嚨了!」
「趁著月黑風高之際欺負良家婦女,這時候也只有大義滅親了!澄心,咱倆一起沖進——唔唔……」嚷嚷的小嘴被兩丫鬟及時捂住。
明玉再次扭眉,待要掙扎,一道高大黑影從身後將她們完全籠罩。
一見那人,如意、如福很有默契地收手,任由大小姐和小小姐落進來者手里。
「臭無惑!我趕著行俠仗義,你放開我——」
青年使出絕頂輕功,挾了人就飛,使得明玉那聲驚天叫囂听起來仿佛是從隔壁的隔壁的小院發出,都听不太真嘍!
第十二章
到此,檐廊石階下的監看少了兩個小主子壯膽,自然是草草收場,散個精光。
至于寢房內,宮靜川即便听到外頭的小小騷動,也未去理會。
他看著榻上那張睡顏,思索著一個可能。
「不如來幫我吧?」語氣低緩略啞。「不是大材小用當個『西席』,是真的為我所用,如何?」
沉睡的姑娘自然無法答話。
他淡淡勾唇,伸手再次探她額溫,這一次,他掌心在那微汗秀額上停留久了些,目光淡掃,忽而停駐在那一點芳唇上……
想什麼呢?!
他倏地收回手,像被燙著似的。
清俊面龐無表情,重重吐出一口氣之後,他又深深看榻上人兒一眼,終才起身走出自己的寢房。
翌日一早夏曉清燒退玉頰雖猶虛紅但精神已好上許多。她急要進城返家馬夫大哥早備妥馬車等在門前她謝過又謝待上了車卻見宮家大爺也在。
「一起吧。」宮靜川一貫地您然淡定。
她想他進城應有事待辦順路一起理所當然得很。
于是這輛不太大的馬車一啟程,里邊多了他,前頭多了他的小廝,除「邢」的大叔。
與宮大爺雖算不上完全獨處,但如這樣對坐車內,膝部幾要相觸,淡淡紫檀氣味似從昨夜夢中一路跟出夢外,夏曉清頓覺體熱又高了些……不該相親卻相親,有時會讓心蠢蠢欲動,失掉自知。
她斂下眉,交握雙手,十指微微絞緊。
「肯不肯跟我回北方?」對座男子讀著今晨甫送至他手中的幾封信,頭也不抬地丟出話。
夏曉清先定住不動,爾後才靜靜揚睫,眸心迷蒙,似听不懂。
「宮爺……要回松遼?」唇瓣掀嚅,唯一能蹭出的竟只有這句。
他放下信,正眼盯住她。「我已南下四個多月,是該回去。」
「那瓏明姑娘肯跟你回去嗎?宮爺特地尋來,她願走了,是嗎?」她快問,此話一出,她一怔,臉蛋驟然脹紅。
夏曉清,別時不時想去探這男人的心底事,你就不能安分些嗎?
「對不起,我……唔……」她低頭道歉,青絲因而滑到胸前,虛貼兩側腮畔。
爆靜川記起尋到瓏玥那一日,自己曾與眼前姑娘鬧不歡快。
她膽大無人比,在他不痛快時尚敢嘲弄他,當時只覺她敏銳過了頭,性格又太正直,遲早吃苦頭……然現下,卻會擔心她吃虧、受苦。
他是把她瞧成自己人了。
「瓏玥會留下。」他平聲靜氣回答。「我來,確知她一切安好了,那就好。」
夏曉清抿著唇點點頭,一徑垂眸盯著膝上的手,心頭沉甸甸。
爆靜川再問︰「那你呢?肯不肯跟我回去?」
是了,他方才就問這個,震得她腦里一片空白……她深吸口氣,迎視他。
「……宮爺什麼意思?」
他目光幽深。「跟我回去,為我所用。以你的能耐,在夏家如此消磨著實可惜,你若願到我底下做事,我可以供給你一個施展才能的廣闊天地。」
她靜望他好半晌,唇角忽而化開一抹柔軟,幽幽笑。
「多謝宮爺抬愛,我不離開我娘……她留在夏家不走,我當然也不走。」
鮮活熾熱的心在她胸房中蹦竄。
當他問肯不肯跟他走時,夏曉清明知那絕無可能跟男女感情有關,心仍不受控制地狂妄跳動。
都一再提醒自己「人貴自知」了,情這東西,卻還是蠢蠢欲動。
「我遨你回松遼,本就希望你將娘親一並接出奉養,而你娘之所以不願離開夏家,是求將來百年後能伴你爹身側,關于這一點,你的嫡母與兩位兄長若年有刁難,要他們妥協,倒也不是太難。」
她的眼輕覆水霧,疑是淚,眉尾與眸角卻又彎彎的,讓他上身不禁前傾,想瞧清她眼底那些碎光。
不是太難。他說。夏曉清想哭也想笑,明白他要做到那一步,中間需與夏家牽扯到的利益糾葛,或威肋、或利誘,都不是簡單的事,他卻說,那也不是太難。听進耳中,以她正直性子盡避並不全然苟同,到底是感動的。
蠢蠢欲動啊這春情春心,該如何自處才好?她松開絞握的指,一手挪到鎖骨央心,隔著里外兩層衣衫悄悄按在那塊雙心玉上。
她極力克制,費勁壓抑,僅望著他笑。
「謝謝你……我很……很多謝宮爺……只是一切仍由我娘決定,那地方她住邊了,有一些過往的人、一些過往的事,她沒能拋下,也不想拋下,有時就成活下去的理由之一,總覺還能去記住,還能回味……」咬餃下唇,沉靜臉容忽現幾分靦腆。「……再有,我想自個兒的性子是有些肖似我爹的,對生意場上之事並無多大心思,周遭的人都好,日子能平淡度過……那就好。」
她說了他適才說過的話——那就好。
爆靜川胸中莫名繃緊,兩眼死死盯住她看。
那三個字從他口中道出,他並無異樣感覺,然此時由她說出來,竟像一把鈍刀從心間刮過,刮得渾身生疼。
她不願跟他走。
她願不願來,本不是他能決定之事,然而得到她這般回復,他竟惡霸到深覺不滿,且沒料到那股不滿會擴張到極度不滿的狀態,尤其當薄扁透進窗,溫溫瓖在她那半邊傷顏上,敷上的藥再好,是消了腫,但那一小片焦褐擦痕仍在,更讓他內心不滿之氣撐爆,炸得他血肉模糊。
「你再好好斟酌。」他袖中大手暗自攥緊,硬逼自己平和地吐出每一字。「想仔細後才作決定……我不逼你。」
夏曉清既不答腔,也不點頭,卻是垂下頸項,有意無意回避他的注視。
一直到馬車進了城,停在城東大街的夏家大門前,她依舊無語,擱在胸前那塊玉佩上的手終才放下。
夏府的主母李氏,以及夏家兩位爺,對于曉清因病留宿宮家一事,各有不同表態——
李氏瞧她的眼神,七分輕賤卻帶三分戒慎,怕她真被「松遼宮家」的主爺瞧上,若極力討得宮靜川歡心,屆時要挾外頭勢力倒打自家一把。因此自夏曉清讓宮大爺親自送回後的這些天,她厭惡歸厭惡,待曉清母女倆依然沒好臉色,但倒也沒再像當日在池園子那樣刻意言語污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