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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的桌上盡是江寒波愛吃的菜色。
糖醋魚、粉蒸排骨、鹵牛肉……他捧著盛滿米飯的大碗,大口、大口吞食。
「吃點菜,別光吃肉啊!」李流玉暗暗嘆氣,硬是挾了一大箸剛炒好的空心菜擱進他碗里。見他扒飯的動作頓了頓,她秀眉一扭。「吃。」
江寒波濃眉也一扭,瞪她一眼,又瞪著碗里青菜,最後撒了撇嘴,還是張口把空心菜給吞了。
李流玉抿唇笑,當然不會這樣就饒過他,又陸續挾了好幾箸菜放進他碗里,知道他總听她的話,他不愛吃菜,可她挾給他的,他就吃。
午飯結束,不管是肉是菜還是大碗米飯,全被清得干淨無比,連一粒米都沒留。
江寒波見囤積在灶房後的柴片已不足,遂抓著斧頭在後面劈起柴,他劈得專注,一會兒已弄好一堆,前頭此時來了人,那人跟流玉熟稔地交談,他邊收拾散落一地的柴片,邊凝神去听,是那個三天兩頭就過來串門子的朱大嬸。
外邊,朱家大嬸送來三條苦瓜,嗓門清亮道——
「剛從棚架上摘下來的,天這麼熱,多吃點苦瓜降火氣。」
「謝謝大嬸。」流玉笑容滿面地收了禮,回贈了對方一小盒香粉。「這粉是我自家做的,春天時候河畔開了些花,我采花,將花風干之後研磨出來的,大嬸拿回去用用,抹在臉上、身上或是彈些在衣衫上,都行。」
流玉所制的香粉、香膏等等,在這河畔小村早就廣受喜愛,此時朱大嬸見那香粉盒,笑得合不攏嘴,歡喜地收了回禮,嘴上卻道︰「哎呀,這反倒是我佔了便宜,多不好意思!」
「大嬸若喜歡用,我往後就多做一些。」遠親不如近鄰,總得打好關系。
朱大嬸笑咪咪地跟她聊,說了會兒話後,大嬸突然話鋒一轉,問道︰「流玉啊,你那兄弟今年幾歲了?滿二十了吧?」
李流玉先是一怔,眨眨眸,跟著才點了點頭。「剛滿二十。」
「那好那好,羅家那個阿玉丫頭今年十八,這麼配起來挺好。」朱大嬸自言自語幾句,忽地拉住她的手,熱心熱懷道︰「是這樣的,我這次其實是受人之托,想過來跟你探個信兒。你也知道這小村適婚的小伙子、大伙子全往城里做生意、學手藝去了,留下的盡是一些大叔、老伯,但你那位兄弟當真不一樣啊,長得俊,體格又好,姑娘家見著沒有不喜愛的,那羅家跟咱們家又常往來,知道他們家阿玉對你那兄弟有意思,就托我來說個媒。長姊如母啊,你能否去跟你兄弟說說,瞧這事成不成?」
李流玉再次怔住。
這些年她隨師弟尋找「血鹿胎」,對外多以姊弟相稱,來到這個小村,村民們有人問起她和江寒波的關系時,她亦是循用舊例,直接道明他們倆是姊弟。
如今「小弟」的婚事竟問到她這個「長姊」頭上了。
「嗯……唔……好。我會跟他說的。」喉里盡是澀味,她臉有點苦。
但得到回應的朱大嬸絲毫沒瞧出來,又跟她說了些話才離開。
倚門而立,她怔怔然杵了好半晌,等轉過身來,心中一悸,江寒波不知何時已站在那兒,沉著眉,肅著眼,抿著嘴,直勾勾注視她。
他肯定听到了。
突然間,她竟感到一陣心虛,不自覺垂下玉頸。
「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姊姊。」後面兩字從他口中吐出,听起來特別刺耳。
李流玉咬咬唇,硬是逼自己開口。「朱大嬸只是托我問問而已……你不喜歡,那我回了她便是……」
「我不喜歡?我不喜歡?!」他口氣陡硬,下顎緊繃,英俊面龐布滿戾氣。「為何非得我不喜歡,你才要回了對方?為何你方才不直接回絕掉?我對你……對你怎麼樣,你還不知嗎?有人上門替我作媒,你搶也不搶,還幫忙牽線,你是要我娶妾啊?!」
李流玉頭一遭被自個兒師弟訓得一愣一愣。
心虛感不斷擴張中,腦子突然不好使了,所以她實在不知接下來怎會說出那句話,但意識到時,話已出口,放出八匹千是馬也追不回來。她吶吶嚅唇道——
「……你又還沒娶妻,沒有妻子,說什麼娶妾?」
結果,她這句話讓江寒波整個炸窩了!
他氣得臉色鐵青,大拳一揮,砰地巨響,硬生生將小廳的桌子從中捶爆。
李流玉嚇了一大跳,一手壓住自己嘴巴,一手按在胸口。
她怔望著他用力調息的模樣,寬闊胸膛起伏劇烈,雙肩聳動不停。
她嚇著了,但滲出眸眶的淚水並非驚嚇之因,而是心中疼痛。
她真的很糟糕,明明知曉他的情意,那種執拗、純粹、真實且深刻的情意,她卻總是裹足不前,明明這麼喜愛他的,喜愛到想陪他終老一生,為什麼仍要瞻前顧後,這般小心翼翼?
是因為覺得她和他都太年輕,卻又經歷過太多,心都蒼老了嗎?
她怎麼這麼笨?怎麼可以讓其他女孩兒家有機可乘?怎能明白他的心意,卻又不懂回應、不會珍惜,一逕以為兩人之間這樣便足夠?
以往她一條命如風中飛絮,下一刻飄到哪兒都沒法確定,如今大好了,她的心還留在過往的陰影里,所以遲遲不肯往前踏出嗎?
笨死了,李流玉!
穩下心緒,她正要出聲喚他,江寒波突然頭一甩,大踏步走出屋門。
「寒波——」她急喚。
他沒有理她,扛起擱在竹籬邊的鋤頭,頭也不回地走掉。
江寒波一直到日落西山、天整個暗下,才停了田里的活兒,扛著鋤頭慢吞吞回家。
家。
他有個家。
他和她兩個人的小地方。
可是努力這麼久,以為抓牢她、與她再親近不過了,為何最後還是只有他一頭熱?
他沒談過感情,但那柔軟的情愫不經他允許就纏繞于心,他都還弄不懂,整個人就栽進去,眼里只有師姊,只她一個,再沒有誰。
她是被他糾纏到怕了吧?
腦中晃過這想法,他竟扯唇笑,他沒能瞧見自己的笑,那樣的笑認命又苦惱。
罷望見小屋,他便看到一抹縴瘦身影在竹籬笆外徘徊。
他心中一悸,步伐略頓,但那姑娘已遠遠瞧見他的身影,竟朝他迎了過來。
小跑到他面前,李流玉雙眸泛光,欣喜神色夾帶一絲不及掩去的倉皇,女子似驚怕之事突然間解快,一顆心重重安回原來位置,臉上表情卻沒能收拾干淨。
「你回來啦……」她在離他約一臂之距的地方煞住腳步,笑問。
他定定看她,僵硬頷首。
她笑得更美。「我煮好晚飯了,炖了苦瓜排骨湯,還蒸了兩顆水蔥蛋,你肯定肚餓了吧?回去我端盆水讓你洗洗手,咱們就開飯。」
想起白日之事,他心里仍有芥蒂,五官還是僵的,但見她笑容可掬的模樣,他即便想狠心對待也是徒勞無功,最後只是沉默不語。靜靜跟著她走回去,回到那個被他認定是「家」的地方。
晚飯時候,他依舊扒了兩大碗米飯,將她煮的菜肴掃個精光。
吃完飯,沉默地幫她收拾好碗筷,他趁夜溜到河邊洗了澡,潺潺河水清澈涼爽,從頭到腳消了他的暑氣,卻消不掉他心中郁氣。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對上她,他都是乖乖挨宰的分,往後若再發生類似的事,他再怒個幾回準要嘔血。這一回,絕對要跟她談個清楚明白,以杜絕此「歪風」!
他攥緊雙手,踏著堅定的步伐沖回屋子,沖過小廳,沖到她房前,想也未想便推門而入——
「流玉,我——呃!」猛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