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芳遠闊袖略揮,那道銀輝「咄」地一響改而插在床柱上,是一把菱形飛刀。
「是江寒波……」她認得那刀,在「捻花堂」時,她見過江寒波練這門暗器。「公子!」她一抓沒能踫到他的袖角。
陸芳遠身影極快,眨眼間已竄出四合院北屋。
樊香實耳中嗡嗡亂響,但此時此刻要她乖乖安置在榻上根本不可能。
她蹭著身子下榻,胡亂將衣衫理好,鞋也沒穿便跟著沖出去。
被帶來這里是午時左右,此時外頭已黃昏,除蔽的四合院內掀起一場武斗。
一身玄黑的少年纏著那抹藍青色身影斗將起來,前者擦擦狠辣,渾不怕死,誓要拚個玉石俱焚一般,後者步步為營,以靜制動,慣以四兩撥千斤化去危勢。
樊香實扶在門邊細細喘氣,欲制止卻不知如何是好,急得一顆心都快嘔出來。
尤其見到江寒波不要命的打法,她更急了。
江寒波武功雖好,卻非公子對手,這一點他自己肯定也清楚,卻還是一股腦兒豁出去,拚得雙目發紅,狀若瘋漢。
姊姊別對他生氣……
唉,他總怕我活不成……
腦中閃過李流玉那張臉,仿佛也听到那姑娘略受苦惱的笑嘆。
他們師姊弟倆的感情實在是……實在是教她既羨慕又嫉妒,讓她不知不覺亦牽掛難放,讓她也不由得苦惱笑嘆。
院子里武斗的兩人,佔優勢的那一個漸漸失去耐性,寬袖大揮,將少年震飛出去,接著飛身竄近,五指成掌欲下狠招——
「住手!」
陸芳遠耳膜陡震,腦中亦震,那震蕩透進血肉,震得他不得不懸崖勒馬,在千鈞一發間硬是咬牙沉氣撤下掌力。
五髒六腑劇烈翻騰,他重重吐出一口氣,目中的溫雅早已盡散,只有噗噗騰燒的怒火,他厲瞪那個突然竄出、險些挨他掌力的姑娘,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將她揉碎了事的模樣。
「樊香實!」他狠狠喚她,怒氣盡展無遺。
「你、你……你別……別傷他……」
她竄出擋在江寒波身前,那是本能之舉,但他那一掌雖及時撤下,她面上仍舊一寒,此時才知後怕,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你胡鬧什麼?!」陸芳遠氣到一頭散發仿佛注入生命,在他身後揚動。
樊香實被他吼得又是一陣頭暈目眩,費勁抓穩思緒,她掀唇又閉口,閉口又掀唇,最後直接堅定地蹭出一句——
「我想救李流玉。我想試。」
「你當真肯了?!」她身後的少年緊聲問。
她回眸去看,江寒波背靠著石牆勉強立起,一手捂胸,嘴角血絲潺潺,那張年輕面龐說多慘有多慘,但乖戾的雙目晶晶發亮。
「我想試。」她重申。
「你別想!」杵在她面前的陸芳遠厲聲道。
「我想。」她重新看向他,專注而鄭重地看他。「我要這麼做。」點頭,再點頭,像似加強內心意念。「我會這麼做。」他死死瞪著她,闊袖微動,打算將她扯進懷里,她卻快他一步道——
「我想試著救李流玉,但究竟該怎麼救,仍要請公子幫忙。」沉靜了會兒,她臉色蒼白,卻靦腆道︰「我怕自己下手取心頭血,要取得亂七八道,你……你剛巧來了,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來,由你下手,我、我膽氣就足了些……你幫我救李流玉好不好?」
陸芳遠終于體會到,原來人的怒氣是可以一層疊上一層,永無止境地攀高。
他往前踏出一步,她卻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小臉上的戒備神情讓他心頭火竄得更高、燒得更猛烈。
「過來。」他立定不動,事實上是氣到全身發僵。
樊香實回頭瞅了江寒波一眼,後者面色帶金,顯然內息被打得大亂。她調過頭再看陸芳遠,鼓起勇氣再道︰「那、那你答應我了?」
「阿實,過來。」
她渾身一震,那顫栗從腳底沿著脊柱竄到頭頂心。
「過來。」他差不多把一輩子的耐住都賭上了。
咬咬唇,想著他這趟尋來中原的目的,一股說不出的酸楚情懷在胸中漫開。
她終于听話地走過去。
不僅是走近,她還直直走入他懷里,雙手抱住他的腰。
陸芳遠利眉微挑,呼息悄悄一窒,臉色稍霽,甚至還朝著滿臉戾氣卻又無能為力的江寒波投出淡淡勝利的微笑。
他舉袖想拍拍她的頭,卻听她細細啞啞地嚅出話——
「拜托你幫我好不好?你答應我,幫我試著救救流玉,等這住事情過後……我、我一定跟你走。我跟你簽賣身契,我跟你回北冥,回『松濤居』,不會再不告而別,你說的話,我都听,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再不離開你……」她仿佛低笑,笑中隱著憂傷,嗓音更輕。「……盡避弄不懂為何你非把我逮回去不可,若你希望有我伴著,我就伴著,等哪天你厭倦了,瞧見我就煩,到那時,再讓我走吧。」
一雙大掌按住她兩肩,將她推開一小段距離。
欸,果然又看到他發火的眼。
欸……這樣也不成,那樣也不成,是要如何?
她大膽迎視他,眸光一瞬也不瞬。「我想救她。」如果不識李流玉,不知江寒波的豁命相搏,不知那雙師姊弟之間的情分,她樊香實當然活得自在安心,壞就壞在她跟人家已有了三分交情,心軟無藥醫啊,又怎能見死不救?她也是圖個心安理得。
「你幫幫我好嗎?」她眸底泛熱,覺得自己還能成全別人,那也算一大樂事呢!她吸吸鼻子,對著他討好般微笑,怕他怒火亂竄,還笑得有些怯生生。「你能救小姐,也一定能救流玉,那塊『血鹿胎』反正是被我吞了,你再取一次心頭血幫流玉試試……」
略頓,她咽了咽唾液,很抿唇又道︰「那個……其實你上次動手時,真的很利落,我也、也沒受多少痛楚。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你第一回已經挺熟練,第二回應該會更上手。總之我……我就這個請求,你應了我,好不好?」
她竟然這樣跟他談條件?
拿自己的命跟他談條件?!
陸芳遠有股想將她撕吞入月復的沖動!
他暗暗磨牙,臉色鐵青,額角太陽穴突突亂跳,額面與頸子都已浮出青筋。
什麼叫「一回生、二回熟」?
這是他作繭自縛,抑或她傻得語無倫次?
無數思緒在腦中起伏,許久、許久,他勾唇冷笑了,從齒縫中擠出聲音,一字字說得清楚明白。「恕我幫不上忙。那根用來取血的精鋼長針已然遺失,沒有它,無法取心頭血。」
樊香實嚅著唇似要說什麼。
她沒說話,卻伸手進袖里模索,最後從袖底暗袋掏出一長物。
「……公子的鋼針是……唔……是我偷走的……」
她低頭認罪,遞上那根精鋼所制的中空長針,一直遞到陸芳遠眼下。
突然間,按住她雙肩的男性大掌狠狠用力,十指似要掐進她血肉里。
隨即,她耳際爆開一聲惡狠狠的怒罵——
「樊香實,你混蛋!」
她頭還在暈,此時又被震得兩耳隆隆作響,縮著頸,她委屈又耍賴辯道︰「那我還你嘛!偷了它是我不對,我現下還你還不成嗎?」
「你、你實在是……混蛋……混蛋!混蛋!混蛋——」罵到最後嗓音都抖了。
挨了狠罵,她眼里冒出兩泡淚。
內心既酸澀又難受,結果她卻是向那個罵她的男人尋求安慰——癟癟嘴,她忽然「哇啊——」一聲哭出來,身子撞進他懷里,緊緊揪著他的衣衫。
「你幫幫我嘛,嗚嗚嗚……我自己不敢刺,嗚嗚……我想救流玉,我想試,可是我不敢自個兒動手……嗚嗚嗚……你幫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