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舉袖拍拍她低垂的頭頂心。
她揚瞧他,忽生一股極親匿的情懷,很想親近他、跟他要好。
紅著臉,她伸手輕輕抓住他的袖角,就沖麼抓著,她一顆心已跳得飛急。
「阿實……」
「嗯?」
「最後若能活命,你也別再一個人過活,就跟著我吧,可好?」
她又傻怔怔了,答不出話,只會望著他發傻。
他輕捏她女敕呼呼的腴頰,舉止帶寵,目中垂憐,半玩笑、坐認真道︰「我要把阿實養在『松濤居』,養得肥肥女敕女敕,然後再宰殺進補,你來嗎?」
她心肝發顫,才不是嚇到亂顫,而是……而是……一波波暖浪打來,打得她呼息困難,五內俱震,眸子跟著又弄潮了。倘若能活,她要跟著公子,哪里都跟著他……
*
「和叔,那根鋼針確實是公子發出的!瞧,見到公子的衣角了,他們在這兒!」
「快啊!快挖!」
一刻鐘後——
「啊,公子眼睫動了!脈象……脈象正常!」
「那另一個呢?」
「還有氣!還活著!被埋了整整七日,小泵娘還活著啊!」
「快!快拿幾張毯子來!」
出竅的元神不知何時回到真體,她離開了那片崩雪鋪成的白色野原。
爹娘留給她的屋子,沒了。
爹娘的墳被埋在地底下,也沒了。
她什麼都沒有了,子然一身,孤伶伶一個,真是醒來,她要去哪里呢?
倘若能活,她要跟著公子,哪里都跟著他……
那是她的心底話,未說出口,卻如此清晰,她听得一清二楚,唇瓣不禁微揚。
然後,她也听到那些粗急的叫聲,有人找到他們。
所以啊所以,她樊香實最終會活下來,這條小命算是撿回來了,而撿回一條命,公子說要養著她呢。
他養著她。
她追隨他。
往後,她不會再孤單的……
第3章(1)
六年後
被養了幾年,歲月如歌,十二歲小丫頭身形抽長,如今已是大姑娘家。
樊香實穿著今年剛送上「松濤居」的第一批春衫,那是總管符伯依著主子之意請人裁制的,「松濤居」里上從主子,下到灑掃端茶、看爐顧藥的小僮,按著四季變更,都有新衣可穿。
唔,這算是身為「松濤居」的人的一項福利啊!
「松濤居」請人裁制的衣服,盡避不是為主子所裁,質料選得當真好呢,只是她的新衣款式,管它看夏秋冬,幾年下來都差不多一個樣。
那一年初秋亂雲橫渡,她被人從層層崩雪中救出後,又承蒙公子收留,「松濤居」內除了掌管灶房的幾位婆婆、大娘外,剩下的就是僕僮而無小婢,自然而然的,她也把自個兒當作僕僮自居,穿的衣衫偏少年模樣,可……又不完全是僕僮的裝扮。公子打一開始便讓她自已作主,她選擇窄袖,為的是要行動利落,然後是寬袍或舒爽衫子,再在腰間束帶……其實選來選去,皆有幾分臨摹主子穿衣的意味。還有啊,這些年因習了武術,她足下只穿黑緞功夫鞋,這又跟主子更像似了幾分。
她走在煎藥房通往主人院落的長廊上,手中托盤里擺著一盅藥和一碗甜品。
林海里吹過來的風一波波拂過她的衣,窄窄的袖、寬寬的衫子,被北冥春風姚姚嬈嬈一吹,膩潤衣料虛貼了肌膚,舒爽輕松,覺得連腳步都輕了。
以往歲月,在她還跟著阿爹相依為命的時候,「松濤居」的名號雖如雷貫耳,小小多紀的她卻不知他們到底因何有名?又是以何營生?
後來她被帶進來成為當中的一員,漸漸也才明白「松濤居」究竟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膏藥。
這座居落佔地甚是龐大,就建在林海最為茂密的山腰之地,雖已位在所謂的迎陽背風處,紅松、白樺、毛榛、山櫟等等樹種林子團團將「松濤居」環住,但畢竟是在北冥十六峰上,山風再弱,也能把人吹得發絲散揚,因此所有的屋舍全為平房,一間接連一間,循著山勢彎彎繞繞、迂回曲折,有時還得爬上幾百階石梯才能抵達另一座院落。
居落里時常飄著藥香。
平常時候,這兒的日子其實過得挺寧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松濤居」儼然是個小小聚落。
但,只要有江湖人士上山拜訪,尤算是中原「武林盟」的成名俠士或各大派德高望重的前輩來訪,「松濤居」通常會變得心亂一些,因那表示那些正派之士八成又在西南苗疆「五毒教」手是吃了悶虧。
而之所以稱作「悶虧」,自然是「暗著來」。
西南苗疆的「五毒教」擅使毒,以武藝光明正大一較高下絕非他們的路子,如此一來,倒為「松濤居」開出一條財源,因「松濤居」的第一任主子殷異人正是識毒、解毒的大能手,他年少時便與現今武林盟子相識,成為莫逆,之後他娶妻生女,且在北冥十六峰建「松濤居」而住。
殷異人性情偏邪,盡避與正派人士交往,但若要請他出手相幫,則全按解毒手法的難易收取費用,正是交情歸交情、營生歸營生。
他僅活到不惑之年,一生只收了陸芳遠一名弟子。
說到挑選徒弟,殷異人這份眼力勁兒比誰都厲害,千挑萬選就這麼一個,從小帶在身邊教,授予一身本事。
殷異人死後,獨生愛女殷菱歌與「松濤居」全交托到這個唯一弟子手里,而身為「松濤居」第二任主事者,陸芳遠確實慧根天生、青出于藍更勝于藍,無論在武學領悟上或是辨毒、解毒的能耐皆勝過自已的師父。
總之在樊香實眼里,天底下沒有比自家公子更高竿的角色。
來到長廊盡頭,她忍不住從蝶形鏤窗外偷覷一眼議事廳內的景象。
今兒一早,「松濤居」上來了兩位「武林盟」的人,符伯已請僮僕上茶,只是茶上過一番又一番,此時兩位客人中,模樣作書生打扮的那一個尚有耐住端坐不動,另一名高大黑漢已在廳內踱起方步,來來回回,越踱步伐越響,怕是再用力些,都能在石地上踏出大靴印。
她抬頭端詳春陽此時的方位,都快爬到天頂正位……辰時、巳時……唔,再來就午時了,那說明公子已讓客人足足等了兩個時辰。
「噗嗤——喂——」
斜前方有壓低聲量的氣音傳出,她循聲望去,見到一名小僮僕對她猛招手。
她結束偷覷的行徑,趕忙走過去。
「小伍,公子呢?」她學對方壓低嗓音。
「你說呢?」叫做小伍的僮僕沒好氣地哼聲,指了指她托盤里的東西。「小姐一清早又鬧騰性子,昨兒個沒鬧夠,今兒個再接再厲,早上我送過去的藥盅,她動都沒動,誠心跟公子較量上,兩人都對峙大坐天,還沒完沒了。」
「怎會這樣……」她怔怔輕喃。
今早天未亮,她就隨公子練武,之後公子要她靜心調息,練呼息吐納之術,然後她就獨自待在練功房里練氣整整一個時辰,這是每日必做的功課,她練得專心一致,卻不知小姐跟公子又繼續鬧上。
前些天,「松濤居」才發生有賊人夜探之事,雖沒丟失任何物件,卻也讓對方溜掉,和叔當時領著人從煉丹房那邊一路追來,里外包抄,都把人堵進子屋院落了,依舊沒逮著人。今兒個「武林盟」又派人來訪……公子有得忙了,但再忙,小姐的事永遠擺在首位。
「你還是快把藥送過去吧,這會子,公子沒親眼盯著小姐把藥喝進肚子里,他是不準備出來啦!」小伍皺臉嘆氣。
「我去我去!」
端著托盤,她施展已有小成的輕身功夫,一晃眼便躍進小姐所居住的「煙籠翠微軒」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