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太婆罵的男童嘟起胖頰,沒駁話,卻蹭到榻邊,圓溜溜的眼俯視榻上姑娘。
「你醒啦?」
老婆婆敲他一記爆栗。「什麼你啊你的,要喊嫂子,她是你堂嫂。」
同一時候,朱玉丫頭先是歡喜又接苦惱地道︰「小姐小姐,太好了,您終于醒啦!您……您等等,朱玉先把小三子架出去曬日陽,濕成這樣,得快快晾干才好啊,一會兒再幫您端湯藥過來。大元、雙子,還愣著干什麼?快來幫忙啊!」
聞聲,兩具未遭潑水之殃的紙人趕緊上前施援手,朱玉托著小三子的頭,名喚大元和雙子的紙人倆則分別小心翼翼地捧高小三子的左、右腳,水還滴滴答答流,上官淨瞪著他們把揪著八字眉、可憐兮兮的紙人抬出去。
這、追這……究竟怎麼回事!?
「不要怕。鳳錦欺負你,你別跟他要好,我、我跟你要好。」十九一臉認真。
沖擊一波接連一波,上官淨傻了,答不出話,只覺男童雙目如幻,很難理解。
老婆婆挑高灰白眉,屆起食指才想再賞男童一記爆栗,屋外清朗朗的天際突然轟出一道響雷。
伴隨那聲古怪雷鳴,木珠簾子再次晃動,一身白衫的男子徐步踏進房中。
男于神情峻冷,瞪著十九,雖沉默不語,卻很有威逼意味。然而,藏在那抹冷意底下的是熊熊狂火,上官淨感受得到,盡避現下神虛體弱,她仍能感受得到,尤其當他目光掃過來之時。
「別以為只有你會打雷,我也行!」十九鼓起腮幫子,握緊兩只小肥拳,五官皺成小籠包,忽又放松,這一緊一弛間,外頭也轟隆一響,但氣勢明顯弱很多,他顴骨微紅。
「哼!」鳳錦用鼻孔瞪「小人」。
見胖小子齜牙咧嘴,頂著頭打算撞過去似的,老婆婆好氣又好笑,一把拉住孩子。「正主兒現身了,咱們暫時就別添亂吧。」
揪著十九離開前,老人家對鳳錦笑咪咪拋下一句話。「有話說清楚,待事情解決了,記得帶媳婦兒上山拜見族里老人。對了,還得當著大伙兒的面,熱熱鬧鬧再拜一次堂、成一回親。」略頓,老人家笑得無比和藹可親。「咱想,你該不會讓大伙兒望穿秋水,苦等不到吧?」
鳳錦俊臉繃了繃,抿唇不答。
第8章(2)
終于,房中剩下他們夫妻倆,上官淨接著已上藥包裹好的左臂,勉強要撐坐起來,這舉動讓她雪容滲出冷汗,胸內泛疼。
「躺下。」
那聲命令沈峻嚴苛,她不理會,即便對方已逼迫般來到榻前,她仍咬牙坐起,靠著床柱小口、小口調息。
鳳錦在榻邊落坐,瞪著她,忍住想扶她、踫觸她、強制她躺下的沖動。
四目相接,對峙好半晌,上官淨混亂思緒終于找到起頭,語氣沉靜偏冷。
「你終于願意讓我瞧見竹塢里其他僕婢了嗎?那些人全淡淡的、輪廓模糊,原來並非我目力不佳,而是他們真是紙扎出來的人。」似要笑,不很成功,她深吸口氣。「朱玉和牛大呢?該不會也是吧?」
鳳錦對她故意疏冷的語調感到不痛快,暗磨了磨牙。
「在這竹塢里做事的僕婢,皆非真人。」
答案夠明白了,盡避心里有準備,上官淨仍怔了怔。
眨眸,她苦笑。「難怪朱玉那小丫頭總怕你把她撕了,再丟進火爐里燒作灰燼。」她到底闖進怎樣的陰陽幻界?江湖上奇聞異事多如牛毛,她也見識過不少,怎還是傻傻落進圈套,被人當猴兒耍?
吞咽唾液,身軀微顫,她努力持靜又道︰「我听到燕影在喊,他喚你……鳳主……你……你是‘刁氏一族’的鳳主,我一進南蠻就遇見你……師尊說,要我帶好那塊玄鐵令牌上路,看來,那塊刻滿刁氏古老圖紋的令牌真與你氣息相通,才能領著我尋到你,只是沒想到,會被騙得這麼慘。」
啷!
乍然一響,方桌上的燭台被一股氣掃到地上。
眼前男乎動也未動,只是听聞她的話後,好看的眉陡蹙,下顎緊繃,僅是如此,燭台就遭殃了。上官淨心頭一凜,卻也不驚無懼了,有種同他豁出去的蠻氣,他顯露真面目,那很好,她寧可他如此待她。
「十九既是你堂弟,那婆婆也就是你的太婆,他們適才喚你鳳錦,那是你的名,對吧。你其實姓刁,不姓鳳,你叫刁鳳錦……呵,而‘習氏一族’的人早知道我,我……我甚至跟你成親,作了夫妻,卻還傻乎乎追著村民們打探消息。」苦笑再苦笑,胸中疼痛一波接連一波,那樣的痛究竟是內傷抑或心痛所造成,此時都攪在一起分不清了。
水落石出,終于。
以往覺得怪異之處,如今都能有個明白說法。
「村民們怕你,不是因你模樣不尋常,而是知你底細。還有那對前來求醫的父女……我找不到他們了,但你那時曾開著玩笑說,要治愈那姑娘很簡單,只要封住她的記隱,讓她忘掉一切,重新過活……」她想著,說著,眸中漸聚水氣,卻恍若未知。「原來,那並非玩笑話。」
房中忽地靜下,有淚滑落,她似嚇了一跳,趕緊抓著衣袖倔強拭去。
鳳錦看得一肚子火。
問他心中有無內疚之意,答案是沒有,他就是這樣的人,底細被揭穿,他沒臉沒皮沒心沒肺,渾不覺有錯,但她氣成這樣,神情疏離,說話徐慢沉靜,話中卻透出細微嘲諷,還說到掉眼淚,這就讓他大痛了!
「干麼不再說?」他終于出聲。「說啊,有什麼話全說出來,我听著。」
見他干出惡劣之事,還如此咄咄逼人,上官淨火氣也騰燒出來,氣到發抖。
「你、你胡謅的對不對?月圓之夜,七竅滲血……那根本不是什麼邪病,你連這事也說謊騙人!」
「是。我就騙你。」他大方坦承,鳳目凌厲。「我是‘刁氏一族’歷代鳳主之中,能力最強的一個,身上的紅痕天生便有,太婆說,這是因我體內鳳鳥精血強過人的那一部分,全族僅我一人如此,至于月圓之夜……」下顎略揚。「有得必有失,那也是我該受的,七竅滲血罷了,只要在那十二時辰內不使幻術、不動異能,亦能無痛無感安然度過。」
她雙眸眨也不眨,突然問︰「所以那一次你使了幻術?」那一晚,他明明極不舒服,氣虛顫抖,那不是假裝。
他不語,即表示默認了。
上官淨腦中一閃,匆地明白。「那兩頭胡亂沖撞的水牛……」會氣昏,真的,她被玩慘了。
她擰眉輕咳,呼吸都疼,咳起來更痛,倚著床柱的上身一歪,受傷手臂無力撐持,若非鳳錦及時出手,真會跌下床榻。
他將妻子圈抱在懷,臉色極差,撫她背心的手法卻相當鄭重,不住地揉圈,盼將瘀傷由外而內、再由內往外完全揉開似的。
上官淨偎靠著他,眼眶一陣熱,直到氣息調穩,她細細又問︰「……師尊要我帶玄鐵令牌來南蠻找你們,她在密室中留話,她說,找到你們就知怎麼做……你身為鳳主,定知道內情的,是嗎?」
鳳錦並未立刻答話,僅擁著她,嗅聞她身上淡馨,那混著血氣的她的氣味……左胸一窒,腦中閃過她飛撲過來時的神情,傅蘭舟追在她身後,一掌拍下,她身形不穩,步伐跟槍,兩眼卻只看著他……
他怎麼舍得?不知道啊……所以在那當時,他真入魔了,要她又傷又痛,為他反覆折騰,全為他,他才歡喜,他怎麼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