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淡淡翹起,點點頭,染著模糊的輕郁。
接著,似是想到什麼,她笑意略濃道︰「我第一次听你一口氣說那麼多話。」她扳起指頭一字字算著。「你、的、護、心、藥、接、住。余皂秋,你把我二姊丟給柳歸舟時,一口氣說出七個字。」
她的話讓他又發傻,眉目怔怔,好半晌才道︰「……師尊說……要顧著師哥……」他很努力搜索腦中字句,努力掀動薄唇,這次要說出很多、很多字才可以。「師哥腦子好,身骨……不好,師尊說……要顧著他,我、我要顧著他,夜兒……我不能不顧他……」
「我知道。」花詠夜頷首。心里酸酸的,她是當真明白他的想法,但明白歸明白,紛亂心緒仍需要時間想通。
「余皂秋,你又說了好多話呢。」她撫上他的頰,用微腫的手心輕輕撫著他,幫他把散亂的發絲撩到耳後,溫柔地踫觸著。
他氣息忽地一濃,忍不住再度握住她的手,好小心握著,怕踫疼她。
「夜兒手受傷……我、我揉一揉……」語氣听得出焦急和憂郁,甚至是提心吊膽的,就怕她不讓他按揉,把瘀血推開。
花詠夜心一狠,沖著他笑,卻再次抽回手,倏地起身了。
「余皂秋,我不氣了。」她稍頓,想了想,更正道︰「至少沒那麼生氣了,只是……還是……嗯,有點兒……唉,你不要理我,我想……我自個兒會慢慢想通的。」很難說清楚、講明白,干脆笑笑地帶過。
她笑顏里藏著無奈和落寞,一時間無法排解,而發過一頓脾氣之後,所有力氣都泄光,此時的她變得淡淡渺渺,仿佛什麼事都無所謂了。
余皂秋跟著站起,杵在她面前,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過度蒼白的容顏。
花詠夜抿唇一笑。
這男人的脾性就是這樣,跟他杠上,他也杠回來,變得很不听話,可是一旦她姿態軟了,他也跟著發軟,怔怔然、傻乎乎,比一灘爛泥還軟,完全的不知所措,讓她想走離一步,都得擺月兌嚴重的罪惡感。
「你、你要去哪里?」他緊聲問,跟在她身後。
花詠夜沒回眸,扶著門柱,很怕回頭看他,她又心軟。
「余皂秋,我家二姊已在柳歸舟手里,我再爭,也來不及。」一頓。「我想柳莊應會好好照顧我二姊,事情既已如此,我也不牽掛她了……我該走了。」
身後的男人無語。
他不說話,她也能猜出他此時表情,肯定還是怔怔然、傻乎乎。
她舉步踏出他的屋房,腳步有些虛浮,有點頭重腳輕,但依然很執拗地往前走,然後,她感覺到有人尾隨在後,那人步伐靜若浮塵,卻強烈存在著。
「余皂秋,我想……我們暫時別見面,這樣比較好。我還是很喜歡你,但是……你讓我想想,讓我再想想,不要來找我、不要見面……我知道自己很任性,但你……你就由著我吧,好嗎?」
說完,她拾步再走,頭也不回,絕對不能回頭。
苞在她身後的男人確實如她所想,怔怔然、傻乎乎,只是,他目中升起水霧。
她不要他跟,他卻止不住腳步,一直跟著她走出自己的院落,然後偷覷她和那位徐姑說了一會兒話,又偷覷她在侍童帶領下走出那片設滿機關的柳林園子。
他一直跟著她,直到她上了泊在浦邊埠頭的座船。
他看到她一上船,身子突然一軟,猛地癱坐在甲板上,船上眾女全焦急地擁過去。
他知道她頭又犯疼了。
……是他讓她痛成那樣嗎?
怎麼辦?怎麼辦?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胸口痛到快要炸掉,有時練功過度,逼近走火入魔的臨界處,他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師尊說他是不世出的奇才,總可以化危機為轉機,可以一層層攀上武術高峰,但這一次不是,他左胸的疼痛前所未有,既陌生又熟悉,像是明明擁有的東西,一下子抽離了,那撕裂血肉的感覺教他渾身發顫。
怎麼辦……怎麼辦……
我們暫時別見面,這樣比較好……
你讓我想想,讓我再想想,不要來找我、不要見面……你就由著我吧……
他還能怎麼辦?
三個月後
江北最大客棧「富貴樓」今晚仍高朋滿座,但,此時整個堂上雖坐滿人,竟是鴉雀無聲,靜得八成連根針掉地上都能听見。
這些天,中原武林出了天大的事,據幾位江湖包打听所傳出的消息,半個月前,武林盟主余世麟接下苗疆五毒教教主薩渺渺所下的戰帖,戰帖里寫的雖是「切磋武藝」、「以武會友」,其實大伙兒心知肚明,這場所謂的「切磋」完全關系到中原武林的聲勢,那是非贏不可。
不過,教各大門派背脊發寒的是,又有消息傳出,說是三日前,盟主余世麟因閉關練武,一個調息出錯,竟險些走火入魔,事後盡避穩住了,內傷已成,還是需要長時間將養。
眼看對頭已從西南苗疆遠道而來,若是咬牙應戰,結果堪憂啊!但如果臨時抽身,那、那又未免太失身分。眼下似乎只有延期一途,但……也得看五毒教的薩教主配不配合。
如今,薩渺渺座下的十二名使婢已現身,將「富貴樓」三樓廂房全數包下,堂上各門各派趕來「關切」的江湖人士全都瞪大眼,眨也不眨地盯著隨店家伙計上樓的十二名妙齡的苗家少女。
直到最後一道曼妙姿影上了樓,大堂上終于听到有人吐出好大一口氣。
「美啊!呼∼∼婢子個個美若天仙,听說教主本人更是美翻天呢!」
「對了,怎麼不見教主本尊?」
「這位仁兄,您有所不知,十二位使婢先行,來這兒替她們女教主大人先打點好一切,弄得干干淨淨,還得薰點香、撒點花瓣,換上自個兒帶出的被褥等等,排頭可大了。」
眾位武林人士開始七嘴八舌,大談特談,堂上氛圍回復尋常,鬧哄哄。
「咱們跟西南苗疆好不容易才相安無事好些年,如今五毒教又鬧騰起來。唉,全怪咱們盟主生得太招人疼,當年薩渺渺似乎對他頗有意思,偏偏他喜歡上另一名教中女子。」
「這事在當年鬧得可凶了,那女子還是教主座下最得力的助手,很得薩渺渺喜愛,當時費了好大勁兒周旋,咱們盟主大人才把佳人迎娶進門,那苗疆姑娘也替他生了個兒子……可惜啊,盟主大人那孩子听說是個痴兒,還是個啞巴,十歲那年生怪病,後來也沒了。至于那位苗疆來的盟主夫人似乎也不太適應中原水土,算算,都香消玉殞十多年嘍!就不知這位薩渺渺教主再掀風浪,究竟打什麼主意?」江湖風流史,永遠有人愛听。
「前輩,按您這麼說,五毒教教主應該有些年紀了吧?她究竟幾歲?」問話的少年操著江南才有的柔軟口音,個兒不高,四肢倒十分修長,圓眸清亮,豐潤的唇,脆脆的嗓音好似尚未完全變聲。他胸前平坦,膚色偏褐,坐姿大大咧咧,一腳都跨到長凳上,吃相正如秋風掃落葉,粗獷豪氣,若非如此,乍一見,五官秀麗得還真像個姑娘家。
被追問,江湖混很久的老前輩話匣子一開,那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前輩嘿嘿笑。「五毒教這位薩教主啊,在老夫還是少年郎時就登上教主之位了,如今老夫已六十有六,怎麼算,她都得比老夫大上幾歲,唔……咱瞧,沒個八十來歲也有七十五、六哩……」忽而,語氣壓低,一轉詭譎。「但是啊,听說她日日修練房中秘術,五毒教以女為尊,她們養著無數男寵以供教主大人使用,唔……說到秘術,那可大有來頭,越練越返老還童,所以這位薩教主盡避年歲漸大,依舊貌美如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