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別來無恙啊!我今兒個回永寧看熱鬧……喲,嫂子您听,炮聲大響啦!好本事,老大今年又搶到花旗嘍!呵呵呵……」游石珍收回高望的目光,笑容煦朗,邊把痛得臉色慘白的穆容華放落地。
禾良仰臉看向立在竹台頂端、扛著大旗的丈夫,危機似乎暫且消除了。
她白著臉,幽幽吁出口氣,但心魂像是還沒完全歸位,她斂裙,恍恍地蹲在穆容華身邊,表情仍有些怔然。
穆容華眉心忍痛地輕皺,微微笑道︰「禾良妹子,你家秀爺出手真狠,一抓一踹就把我丟下來了。」
「嫂子,穆大少就愛開玩笑,您千萬別听他的。」游石珍笑得酒渦深長,炯目爍光,閃著奇異的神氣。
他覷著那張蒼白俊臉,濃眉挑了挑,道︰「不過話說回來,我家老大出手要是不夠狠辣,穆大少一條命恐怕早就沒了,屆時不單只是往下掉,還得邊噴血邊往下掉,不是嗎?」穆容華微喘著氣,瞪著他。
禾良背脊一凜。
深吸口氣,她終是穩下心神,嗓音略啞道︰「我方才看到刀光了……」
「老大好好的,沒事,嫂子別憂心。」游石珍四兩撥千斤地說著。
此時,「廣豐號」的伙計們已紛紛朝這兒跑來,擔心自家主爺的狀祝。
游石珍把頭傾向直瞪著他的穆容華,慢條斯理又道︰「倒是你啊穆少爺,我可看得清清楚楚,我家老大怕你傻傻朝人家刀刃上撞過去,出手救了你,你可別從中作梗地害人家夫妻失和。」
「我沒有……」
「有沒有閣下心知肚明。會有些痛,忍住。」游石珍突然一掌按住他的肩頭,另一掌托住他肘部,表情輕松寫意。
「什麼?啊!」瞬時,穆容華痛得滿臉冷汗。
禾良听到「喀啦」一聲,見游石珍兩下輕易便把穆容華月兌臼的肩胛骨接上。
她看著穆容華閉目忍痛,冒冷汗的雪白臉龐竟忍得雙頰暈紅,心里微覺古怪,但已無心思多想。
她舉目搜尋丈夫的身影,見他已扛著金紅花旗躍下竹台,坐在「太川行」眾伙計搭成的「人轎」上,連人帶旗皆被拱得高高的。
鞭炮剛響完一輪,白煙散開,舞獅仍熱鬧進行,她見他回頭了,視線隔著一小段距離與她對上……她徐徐一笑,但他不笑。
丈夫眉宇峻酷,十足大爺模樣,可是那薄薄桃唇竟似有若無顫動著。他杏目底處閃爍的光,禾良其實看不清楚,卻能明顯感覺到……唉,她家的這位爺又鬧起來了……
「喝啊——」酒碗不夠瞧,錦袍大爺直接以酒壇就口,咕嚕咕嚕直灌酒。
「這位大哥,是說……您不是最瞧不起借酒澆愁的人嗎?借酒澆愁愁更愁,這道理還是您說給我听的,怎麼現下也使起這招來了?」年輕漢子搔搔頭,大哥尋他喝酒,他不敢不從,只得抓起酒壇子和大哥對干起來,豪邁痛飲。
當月而坐,隱蔽的園內似乎仍可听到前面廳堂上傳來的恭賀聲,一波接連一波,不絕于耳,但……俊美大爺今晚懶得應酬誰,于是乎,很不負責任地把場子丟給老太爺和妻子去發落。
他拂開滾到身邊的幾個空酒壇,美目迷蒙,桃唇顯笑。
「你好啊,真了不起啊!」豎起大拇指。「大哥我在竹台上拼死拼活,你閑閑無事躲在底下悠晃,待出事了,又飛去救人家穆家大少,那個黃衣人究竟躲哪兒去,你竟然連個消息也沒?你這是……這是……」他眨眨醉眼,眼楮里竟有些濕意。「……存心跟著你嫂子一起氣我是嗎?」
不好!
狀況嚴重!
當人家小弟的年輕漢子趕緊露出卑微笑容,縮著頸、弓著身,嘿嘿陪笑。
「這位大哥,您真是誤解我的用心了。小弟飛身撲出去救人,也是怕您出手太重把人家弄傷,然後嫂子一怪罪下來,您和嫂子又得鬧僵,那種場面我可不想再領教啊!」語重又心長。
「至于‘捻花堂」那名黃衣搶旗手,我雖沒追上,但我手下乖乖追上了,埋眼線這活兒啊,那可不是我自夸,我稱第二,沒誰敢稱第一,大哥就放寬心吧,一定會有結果的。再說了,真是天地良心嘛!我敬重大哥您都來不及了,怎會存心氣您呢?」
「就是存心的!」俊美大爺失心瘋再起,這次再加上烈酒助興,發瘋發得更徹底。「我好可憐,你欺負我就算了,反正從小到大你就一直欺負我,可是你不該帶壞你嫂子,讓她也欺負我……」
完了完了,大爺他難得醉酒,一醉酒,事情就恐怖了!
年輕漢子揩了揩黝臉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問︰「這位大哥,那……那您到底想怎樣嘛?」
「我不痛快!」
「然後咧?」
「我要找人陪我‘抒發」!」砰!磅!一腳踹破兩只空酒壇。
「小弟有事,先告辭了!」快閃快閃!
「哪里走!」俊美爺將練得熟得不能再熟的大擒拿使將出來,剪刀腳、十字鎖喉扣,緊緊鎖住欲要逃開的年輕漢子。「認不認輸?你認不認輸?」
「認輸、認輸!」趴在地上,年輕漢子一臉痛苦。
「快說!你到底認不認輸?」加重鉗制的力道。
「……我、我認輸啊……這位大哥,我認輸……」翻白眼。
「好!很好!你翅膀硬了,抵死不認輸是嗎?那就別怪我無情了!」
「咳……」
蟬聯金紅花旗得主的這一晚,「太川行」和游家大宅熱鬧非凡,擺桌設宴,好酒好菜大請行里的眾家掌櫃和伙計,更與前來道賀的大小商家們同喜同樂。
這一晚,游岩秀醉得相當淒慘。
「捻花堂」的那名黃衣人不見蹤跡,他已經夠悶了,畢竟這件事無憑無據,當時他人在竹台頂端,發生什麼事,僅靠他一張嘴說不過去,即使報官也無濟于事,他若要立即找上「捻花堂」對質,莽莽撞撞便去興師問罪,怕要打草驚蛇,那也于事無補。
然,跟禾良相較起來,這些都是小事。
禾良目睹他踹下穆家大少了!
行惡之事,需得偷偷做,做得不動聲色,這才是他游大爺個人的風格,但這一次不及計劃,做得實在太不漂亮。
對!沒錯!他就是心狠,就是看穆容華不順眼.禾良見他心惡,肯定又要惱他,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能怎麼辦嘛?他只懊惱事情做得不夠隱密啊!
于是乎,他把自己灌醉了,醇酒一壇復一壇,不知節制。
他極少這樣折騰自己,但,只要踫上和禾良有關的事,他就變得不像自己了。或者說,他就完全回歸自我,只憑最真的感情行事,那個在外呼風喚雨的秀大爺退得遠遠的,那個秀大爺已不是他。
月上中天時,醉得不醒人事的游岩秀,被親弟游石珍從最北的無人小院送回「淵霞院」,交回禾良手里。
「我好可憐……你們都欺負我……禾良、禾良,你要跑去哪里,別走……」游大爺紅撲撲的俊臉在枕上亂動,胡亂呢喃,喃得禾良方寸發軟,軟呼呼,軟得像剛出爐的白糖糕。
「噓……秀爺好好睡著,禾良哪里也不去,就陪著秀爺,哪里也不去。」細聲安撫著,她幫他月兌衣松褲,又費了些力氣才把兩只大靴子拔掉,然後,她進偏間小室端來熱水,浸濕帕子為他拭臉、擦胸,還用另一條專為他擦腳的布幫他擦洗大腳丫。
今晚孩子讓顧大爹帶回「春粟米鋪」了,禾良忙了一晚,真有些倦,她吹熄燭火,放落床帷,月兌鞋上榻與丈夫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