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中生疼,再次體會到情愛的磨人與蜜味,俊頰摩挲著她的發、她的淚腮。
「純君,你不要我走的,是不是?」
「才不是……」眼花花,亂七八糟掉著淚,她鼻音好濃。「你臭美,你要走便走,我才不——」
「純君,你不理我,我說我會很難受,是真的很難受。」他聲音沉而嚴肅,平淡說著,力道卻重,重重扎進她心窩里,要她明白。
「啊!」她其實留意到了,他雙頰明顯凹陷,讓原就偏白的臉色瞧起來更帶病氣,眼窩也凹陷,那雙鳳目竟有滄桑氣味。
閉起眸,她放任自己窩進他的懷抱,思緒飛馳,想起十二歲那年,爹出事,她哭得幾要氣絕,後來他帶她夜闖虎穴、得虎子,幫她養著那頭小虎,讓她不再一直沉溺于爹已不在身旁的憂傷……她想起十六歲那年,小虎發情,火爆躁狂,他是對哭鬧的她沒轍了,才又以黑衣蒙面的姿態出現,帶著她一塊兒將虎子野放,他當時應承她,每年領著她入深山探安小虎,他沒食言……她之所以如此喜歡飛燕大俠,是因為他這個假的飛燕大俠對她很好、很好,他騙她,卻待她很好,她剛開始很氣,氣到最後,他仍在她心里。
「嗚嗚……我恨死你了……我恨你……」
她說恨他,他卻笑了。「好。純君,我讓你恨,一直恨、一直恨,恨到你覺得痛快為止,好不好?」
他把懷里的人兒轉過來,雙掌輕捧她的臉,拇指擦掉那些眼淚。
底細被掀,沒辦法繼續裝文弱博取同情,但他似乎找到另一條蹊徑——純君心軟無藥醫,他在感情上扮弱,連尊嚴也不要了,她哪能抵擋?
「你只要肯理我便好,就算是恨,我也歡喜。」
「鄺蓮森,你、你很可惡……」嗚……
「對。我很壞,很可惡。我是壞蛋中的壞蛋、臭雞蛋中最臭的臭雞蛋。」他回應,輕輕吻上她的唇,剛罵著他的那張小嘴卻乖順輕啟。
許久過去,安純君偎在他臂彎里喘息,胸中悸動猶在,她听到丈夫低問——
「純君,還在恨我嗎?」
「恨……」邊說,小臉邊埋進他溫暖頸窩。
「你打算再恨多久?」
「很久啦……」
他低笑,熱息吹進她耳里,悄悄、悄悄地對她喃了一句很「恐怖」的話,讓她身子震動、心肝發顫,細瘦臂膀不由得緊緊攀牢他。
他說——
鄺蓮森此生已不能無你。
他以為這招叫作「在感情上扮弱」,他以為在玩,說的卻都是最真的心底話……他還會這麼玩下去,重新將呆寶娘子控在掌心中,一直一直玩下去……
尾聲
那頭姓安的巨獸又換地盤。
這次它耍狠,不僅搶一頭塊頭與它不相上下的黃毛黑紋虎的地方,還把對方的母獸一並接收。
鄺蓮森立在下風處,盡避如此,白毛黑紋虎仍察覺到他的氣味。
它剛戰完一局,虎目金光閃爍,隔著一段距離凜凜瞪視他,儼然在說——
怎麼又是你?你來干麼?
鄺蓮森挑眉。
還不是為了你那個「娘」,總得掌握你的近況。
煩不煩?「吼——」大虎晃動毛茸茸的大頭,張牙低咆。
它懶得理他,漂亮的長尾一掃,掉頭,踩著慢騰騰的步伐晃進山林深處。
回到大宅時,濃春午後的園子里,花似乎開得特別香。
他走往自個兒的「風雪齋」,一路上豐郁的香氣纏上袖底、袍擺。「五梁道」盛春時候向來如此,繁花盡綻,把山參原有的清苦氣味全給覆蓋了。
他微微笑,想著等會兒妻子若听到她虎兒子干下的好事,會有什麼反應……搶糧、搶地、搶姑娘,她听了定是揪著臉,既搖頭又嘆氣。
她回來了嗎?
「鄺蓮森!」甫踏進「風雪齋」,清亮嬌音已喚著他。
循聲揚眉,一抹嬌女敕女敕的明媚顏色抓住他所有目光。
他看到小妻子盈盈佇立在廊下小園里,穿著她最愛的鵝黃衫裙,向來素淨的發上簪著一朵盛開的花兒,她手持著一把油紙傘,斜拿傘柄,傘面在她背後也如嬌花盛開,襯得她的膚色如蜜,絳唇泛光。
他步近,不由自主被吸引過去。
兩名婢子見他出現,原本跟小家主玩得頗開懷,在園子里又叫又跳的,此時也都不敢再造次,乖乖退到一旁。
「鄺蓮森,你瞧,謝老爹今兒個送我一把油紙傘,是他親手做的,是不是很好看?」安純君眼笑、眉笑,握著傘柄愛不釋手。
「好看。」他頷首,模模她女敕頰,像是夸她而非在說那把傘。
以他九彎十八拐的壞心眼,很難不去推想師父此舉的目的——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師父以物相贈,會不會是覺得往後若飛燕大俠的底細被掀,純君一旦知道他這個老人其實耳聰目明兼之說話流利,比較不會惱太久?
安純君哪知道他轉什麼心思,她咧嘴露齒,笑得更開懷。
「鄺蓮森,再過幾日咱們出山外往南方去,要把我娘的墳遷來‘五梁道’,我就帶這把傘出門。南方多雨,它肯定派得上用場,你說好不好?」
「好。」他忍不住再模模她的臉,目光先是溜向她發上的花,然後溜過她的眉眸,再一路溜到她微揚的下顎,淡淡定在她胸前的虎頭黃玉上。
安純君眸線一低,也瞧見那塊定情虎玉了。她哈哈大笑。
「剛才三桃子和如意教我用油紙傘玩轉圈圈,八成我轉啊轉的,把玉佩也給轉出來嘍!」
轉圈圈?用油紙傘?他一臉迷惑。
「原來你不知道嗎?哈哈,很好玩的,不過轉太久會暈。鄺蓮森,我轉給你看!」她興致勃勃地退開三小步,將撐開的傘面擱到面前來,雙手握傘柄,伸直,接著開始原地轉圈,慢慢轉,再慢慢加快,這個動作會讓大張的傘面鼓滿風,仿佛在跟打轉的人相互拉扯。
鄺蓮森越看越想笑,他家的娘子小孩心性,一輩子改不了的,但這樣很好,他就要她這樣。他喜愛她這樣。
轉圈圈的人兒勢子略慢,腳步也變緩,他以為她會漸漸停下,誰知她竟猛地定住,定得太突然,身子還不穩地顛了顛。
「小心啊!」他正要伸臂去扶,卻見她既驚且怒地瞠大雙眸,瞪著他袍擺。
「……怎麼了?」他垂目去看。
嗄!是那條養在毒茄參盆栽後面的珊瑚小蛇!
他尚不及說話,安純君手中的油紙傘一收,當作武器陡地揮下,打得他下意識往後一躍,而那條沒事爬出來惹事的小紅蛇竄竄竄,竄進造景用的山石堆里。
「三桃子、如意!」安純君目光如炬地緊盯不放,喊著兩名婢子。
「是!」兩婢子異口同聲。
「快把我從山外帶回來的那桶加料爆猛的雄黃粉拿來!快快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總有一天定會堵到你!嘿嘿嘿,你再也逃不掉了!哇哈哈哈哈……」
救蛇不救?舍蛇不舍?
鄺蓮森陷入兩難,頭很痛。
他忽地想到,倘若純君知道當年是他故意唆使小紅蛇咬她,那……那那那……那就真的大事很不妙了!
此時的俊美男嚇得一張美臉嚴重扭曲中,可以想象他接下來的日子都將過得提心吊膽,特別是當年這件事情,女家主也清楚……嗯……事到如今,只好殺娘滅口了嗎?還是殺蛇滅尸……還是,他自己先把自己滅了?頭痛頭痛……
總之,「五梁道」的春日好爛漫,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一會兒是大虎,一會兒是小蛇,不熱鬧也難啊……
全書完
那子亂亂談雷恩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