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唔、唔!」
「別叫。」
驚叫聲瞬間被阻斷,陸丹華想叫也難了,一只粗獷大掌如鬼魅般撲至,捂掉她半張臉,把她掀啟的嘴壓得密實。
那人並非從身後攻擊她,他到底從哪里竄出,她實在分辨不出。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本能地要扳開他的大手,身子卻被推到一旁的牆面。那人下手頗重,幾要撞暈她,她後腦勺和背部陡然泛麻。
驚懼瞬間襲來,她繃緊身子,不顧一切又踢又踹,像頭野蠻的小獸,但那人反應亦快,兩只大腿立即夾住她,單掌大放大收,利落無比地扣緊她雙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制止了她所有踢打。
「再動我殺了你。」
男人的話沉沉地鑽進耳中。
陸丹華渾身陡凜,定住不動了,不是因為他的威脅,而是這一次終于听出他的聲音。
她瞪大秀眸,眸底其實已蓄著淚水,她強忍著不讓眼淚掉落,透過水霧努力要看清對方面目。
當真是他!
與她接連三日一塊兒拜佛的怪人!
心音如鼓,跳得飛快,她並不懷疑他話中陰狠之意,倘若她再有抵抗的舉動,這男人真會毫不留情地捏斷她脖頸。
然,看清是他,她前一刻的懼駭卻也矛盾地平緩下來,但隨即又感覺到他過分迫近的男性身軀。夾住她的力道不容掙月兌,握緊她腕間的手勁強而有力,還有封住她半張臉的大手,他掌心溫熱粗糙,虎口幾是抵在她鼻下,她嗅到他指間的氣味,竟透著淡淡的神檀香味……剎那間,心情起起落落,忽高忽低,這滋味還是初次嘗到,她一時間不能理解。
「你向人探事,連幾日盯著這處總倉,有何目的?」男人目底爍光。
要她如何回答?她嘴還給捂著啊!
見她水眸輕湛,發出「唔唔」聲,男人終于意會到自己將她捂得太過嚴實。
「你若以為高聲呼救能喚來旁人幫忙,那就盡避試試。」他撂狠話時,語調毫無起伏,仿佛平淡地叮嚀著什麼。
說完,他緩緩撤下手,但對她雙腕和身體的禁錮仍維持不變。
好不容易臉上的壓制不見了,陸丹華不禁大口呼息,吐出堵在胸臆間的灼氣。
淚滾落雙腮,不是真要哭,而是多少受到驚嚇,但那些淚珠一滾出眸眶,少掉水霧,她倒是能把他瞧清楚了,心緒也穩定許多。
「有……有一封信可以說明我前來的目的,你放手,我取出給你。」
男人眉峰略蹙,目光灼灼地在她五官上游移,瞥見掛在她勻頰上欲掉不掉的珠淚,眉間皺折似又加深。
「你放開我……」陸丹華迎視他,被握住的雙腕微微用力,卻反遭他更蠻橫地施力。
會痛!好痛……她不由得低哼了聲,隨即又極硬氣地抿唇忍住,抿得唇瓣都發白。
男人探究的黝目再次摻入那種古古怪怪的神氣,仿佛對她忍疼的舉動感到相當訝異,而陸丹華尚未弄懂他的眼神,施加在腕間的蠻力忽又放弛了,改以適當力道圈握著她。
「什麼信?」他低問,另一手三指成爪擱在她顎下,以虎口抵高她的臉。盡避他指勁未出,逼迫的意味已然濃厚。
「迷霧海域十二連環島的大姑娘霍玄女寫給雷薩朗大爺的信。」略頓,她抿抿唇瓣,努力讓呼息與語調皆持平。「……雷薩朗大爺先前同大姑娘提過,大島的宅第需要一位總管事,大姑娘要我過來瞧瞧,她寫了信的……」
「信在何處?」
「……在我腰側暗袋里,你放開,我拿。」
男人似乎不輕易相信誰,他不放她,淡扣她顎下的手竟朝她腰際模去。
「你——」陸丹華不敢置信地瞪圓眸子,小臉上兀自鎮靜的模樣終于出現裂縫,她兩頰暈濃,眉眸間抹上羞憤之情。
憑借本能,她再次在男人的壓制下掙扎起來,無奈力量與他根本沒法比,差了個十萬八千里,縴腰扭沒幾下就被他左模右探地近身搜出那封信了。
可惡!太可惡!簡直……欺人太甚!
真是羞惱過火,偏偏又無計可施,她胸口起伏加劇,悲憤的淚水一下子將她的秀眸涌成橫波目。
再難自持,淚水滂沱,她沖著可恨的男人哽咽嚷嚷︰「我不干了!總管事這活兒就請你家雷薩朗大爺自個兒看著辦!你放我走,放開我呀!我不干總可以吧?」
信是真的。
貨真價實的筆跡和用印,出自于迷霧海域外、十二連環島的大姑娘霍玄女手中。
此時兩張寫滿小楷字的信紙,正大剌剌地攤在雷薩朗面前的桌上。
身為一干兄弟的帶頭者,底下兄弟得罪了姑娘,闖下禍端,他這個當頭兒的自該出面替兄弟緩緩頰、說幾句好話,向事主致上歉意,但瞧眼下這局勢……他不禁想抬手揉揉發疼的額角。
碼頭總倉的小議事廳里,除了雷薩朗外,余下的一男一女各據廳中一角——
背靠牆面、雙臂盤在胸前的男人直盯著姑娘看,姑娘端坐在窗下不發一語,理也不理男人那兩道直勾勾的目光,秀臉微透倔氣。
雷薩朗心底暗嘆。
一個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個是他費勁兒借來的管事人才,這兩人要是不對盤,可真讓他頭疼。
「丹華姑娘,我之前同你連環十二島相借人才時,原以為前來呂宋大島的定是一位男管事,畢竟此地龍蛇混雜,我一批手下皆是漢子,確實未想過貴島的霍大姑娘會把你一個小泵娘送到這里來。」
陸丹華挺直縴背,決心把靠牆而立的男人完全忽視。
她深深地呼息吐納,微紅臉容對著徐聲同她說話的雷薩朗,溫馴有禮地道︰「我十五歲時進連環島,島內龍蛇混雜的所在並不比這兒少,雷薩朗大爺您手下盡是漢子,連環島上亦是一批又一批的好漢,這幾年相處下來,丹華早已習慣,大姑娘才會問我意思,看我願不願意接下這活兒。」
「那麼,丹華姑娘如今的意思是……」雷薩朗對著姑娘家說話,眼角余光倒是覷見牆邊那抹沉靜身影動了動,像是也在意起姑娘會給何種答復。
陸丹華沉吟了會兒,啟唇低語︰「大姑娘說,我可以先過來看看,暗自觀察一陣,倘若可以,便留下,要是感到不妥,她會再遣別人過來。」
「那你是不願留了?」雷薩朗不動聲色地瞄了自家沉默寡言的兄弟一眼,後者低眉斂目,看不出表情。
他收回視線,對著陸丹華微笑,笑得頗無奈似的。「姑娘別怪罪巴羅,他這麼對付你自有原因。咱們從中原遠道而來,在此地扎根尚不滿一年,有對頭眼紅我手中的香料生意,曾有幾次暗地里派人模進碼頭總倉和大船里,有一回還險些鬧出火燒船……」
雷薩朗語氣停頓之際,丹華腦中靈光一閃,約略抓到事情因由。
陸丹華揚睫,眼珠子湛了湛,說是要完全無視那個叫「巴羅」的男人,結果還是偷瞥了他。
她極快地拉回眸光,想到他半個時辰前抓著她不放的凶狠模樣,心里仍是有氣,更何況,他……他還亂模,加倍可惡!
「所以,你們以為我也是對手派來的,正伺機要放火燒船、燒貨?」
雷薩朗低笑了聲,沒正面答話,只說︰「巴羅上回就因為心軟,放過一個十來歲模樣的小丫頭,哪知那丫頭真放火燒船。她遭人支使,就為了兩吊銅盾錢。」
而她還在碼頭區連晃四、五日,不斷向人探問,不僅如此,還躲在他們總倉後門巷內探頭探腦……陸丹華面頰微燙,猜想自己該是老早就被盯上。這幾天以為是躲在暗處觀察別人,壓根兒沒留意她已成別人的囊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