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千鈞俯下頭,寬額抵著她的,深深嘆氣。
「傻姑娘,你還不知嗎?你已經逃得遠遠的,逃到我懷里……到嘴的鴨子我怎可能放手?你想再逃,別痴心妄想,那是不可能了。」
第八章
「咦……你來啦?」感覺到夜風奇異波動,男人從炕上翻身坐起,剛醒,頭發亂亂的,沖著出現在炕邊的母騾笑了笑。
母騾踱得更近,白毛鼻頭頂了去,這會兒不蹭他的肩臂或胸口,而是輕觸著躺在內側睡著的姑娘的腮畔,蹭掉她的淚痕。
「呼嚕嚕——呼嚕——」
男人搞不太清楚是否身在夢中,是真醒,抑或醒在夢里?即便疑惑著,對于母騾「呼嚕嚕——」的哼聲仍一下子便了解其意。
他耳根熱了,訥訥解釋。
「姑娘在我懷里睡著,流淚睡著,我把她抱土炕……她睡得不太安穩,直揪著我的衣,我舍不得拉掉她的小手,才、才爬上炕陪睡的。」只陪著睡,他手腳很安分啊!
母騾抬起大騾頭,又哼聲。
「什、什麼?!罵我沒好好把握機會?!你……你真是我家的春花嗎?這種話你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呼嚕嚕……」
「負責?我當然對她負責啊!」用力猛點頭,只差沒指天咒地,目光再瞥向沈睡的秀臉兒時悄悄覆上柔色。「她是我罩的,我很樂意負這個責。」一輩子。
「她說她不好,其實是不知道自個兒有多好。春花,你知道的,不好的那一個是我,我根本沒姑娘所以為的那麼光明磊落……我很久沒當惡人,但這一次勢必得再當一次。」
抬起頭時,那張剛峻的臉在夜里繃了繃,一向爽朗笑開的寬嘴此時微勾著,似笑非笑,神情說不出的陰晦沈郁。
「呼嚕嚕……」母騾將頭偎近。
「好春花,這是一定的,總得把事做絕。」
他是惡人。
惡人不做明事。
春花昨夜來過。
雲婉兒從睡夢中幽幽醒覺,眼皮有些兒浮啊的,想是昨晚流淚入睡,茫茫愁,哭得不能自己,把眼楮哭腫了。
她記得男人強而有力的擁抱,記得他在她耳畔柔軟低吟的小調。嗅著他身上教人安定的氣味,深埋內心的底蘊一波波急涌,逼著她面對,那是最真實的自己。然後,她睡沉了,有誰溫柔觸著她、輕搔著她……
不是誰,是春花,她來了,慧黠的大黑眸好近地對著她眨動,翹長的密睫都快扇到她臉頰,仿佛對她言語,安慰著她。
「我很好,春花……我只是不想寨里的人為我惹麻煩。我不能害怕,就算真怕,也得面對,我只是……只是怕自己最後要舍不得他……」
母騾不語,鼻頭在她頸窩輕嗅。
她心痛,心也暖。
「你走遠了,而我也走遠,沒人陪在他身畔,該怎麼辦?」
她的憂慮沒有得到回應。
意識隨即被無形的力量拉扯到某個虛無處,渾渾沌沌,無境無地,她迷得極深沈……
此刻醒來,窗上細竹簾子的縫兒閃著清光,爍啊爍的,擺明著天早已大亮,而她獨自一個躺在炕上,昨夜男人為她覆上的那件羊皮披風和厚棉被一塊兒蓋著她的身。
抓著披風,撫著細軟羊毛,她想起昨夜某些片段,雙頰不禁生霞。
驀然間,她撐坐起來,听到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是誰在說話?
她起身走出去,剛把門簾子掀開,聚在小廳里的一群「霸寨」女人已揚聲道︰「婉兒,你醒啦!來來來,先洗洗臉漱洗一下,這兒有溫熱的水啊!」一名大娘搶進,把一臉盆水擱在她面前,還替她將帕子絞干。
她怔怔然地接過,好听話,人家說什麼她就跟著做什麼,全然拂逆不了。
漱洗過後,她又被另一位大娘按坐在椅上,一碗皮蛋瘦肉粥香氣四溢地擺在她面前方桌,大娘「熱情」地命令她吃,她乖乖地吃了。
「來,把這碗酥油女乃茶也喝掉,一定得喝完。」又一位大娘下命令。
雲婉兒捧著碗,一下再一下地啜著,紊亂腦子直要理出頭緒。
她怯怯放下碗,眸子湛動,終于出聲。
「是了……我要去寨中大堂那里啊!今天要和‘西嶺’來的那些人談事,我得過去,他們會談到我的事,我一定得去!」老天!怎會忘記如此至關緊要的事兒?!
說著,她人就要起身,縴巧的肩頭立馬被好幾只手按下。
大娘和婆婆們前後左右團團將她圍住。
「有力哥兒出面呢,那種芝麻綠豆大的事交給咱們幫主和男人們處理就好,你乖乖待著,沒吃飽喝足前,哪兒都不準去。」
「婉兒,‘西嶺’那些人闖咱們‘霸寨’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皇魁星那老家伙總仗著咱們前任幫主年輕時曾跟過他,就這麼橫霸霸地以‘老大’自居,咱們給他方便他當隨便,不發威的虎都被瞧作病貓啦!這次絕不能讓你也被欺負了去!」握拳。
「就是!他們這次趕著要見咱們頭兒,說來說去,不就因為咱們馬幫和玉家人馬走通了西南域外,雲秋丫頭也跟玉家大爺走起婚了。我听我家男人說啊,連‘星宿海’嚴老大那一大群強盜也被疏通,咱們‘霸寨’可說是風生水起,旺得不得了,他‘西嶺’犛牛幫見著眼紅,也想分杯羹吶!」
雲婉兒听著,心里仍急,還掙扎著欲要起身,婆婆忽地一把摟了她,皺紋滿布的手撫著她的發,嘆氣道——
「瞧,把你嚇成這模樣,可憐的姑娘……莫驚、莫慌,老天爺長眼,他們‘西嶺’沒好下場的,早听說他們犛牛幫不好好運貨、走貨,運的卻都是些十三、四歲的小泵娘和小少年,把他們一個個全運往西北邊,然後再轉賣出去……唉,幸得那時你逃了,真被帶回‘西嶺’,後果不敢想啊!」
傻姑娘,你還不知嗎?
你已經逃得遠遠的,逃到我懷里……
男人如若低吟的話在她耳畔清楚響起。
心一抽,眸眶溫熱溫熱的,她吸吸鼻子,微哽咽道︰「婆婆……大娘……我、我沒事……」女人們對她的恩情和愛護,她大恩不言謝,但感激之情已溢滿胸中。
「傻姑娘,嘴上說沒事,眼淚掉不停。大娘同你說,咱們‘霸寨’女人盡避強悍了得,偶爾也得學著跟心愛的人撒撒嬌。你別逞強,咱們讓你靠,整個寨子全任你靠,不怕!」說著,心疼姑娘的眼淚也跟著掉不停了。
「你得好好的、乖乖的、開開心心的,不為咱們著想,也該為力哥兒著想啊!他沒了春花都消沉成那模樣,你再有差池,他要瘋的!」抓衣袖擦著濕漉漉的眼。
「婉兒乖,莫怕呀,嗚∼∼可憐的好姑娘,咱們壯你的膽,護著你!」
「大娘……婆婆……」雲婉兒早已淚流滿面,眸子注定要繼續浮腫下去。
這一天,外頭浸潤在金黃色的秋陽里,淡淡山嵐籠罩著不遠處的高山茶園,結束收成的玉米田開闊一片,孩子們帶著狗兒在休耕的田里追逐嬉戲,而「霸寨」的女人們則哭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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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頭,在「霸寨」男人們聚集的寨中大堂上,因為幫主大人沒興致留人用午飯,早早便與「西嶺」的來客將該談的事兒一舉談妥。
對方要求當真不少,除要「霸寨」相挺「西嶺」犛牛幫吃下西北高原的走貨生意外,連西南域外的好處也想拿。
包混帳的是,皇魁星似乎感覺得出「霸寨」執意要護住「雲仙」的氣魄,不論代價都得護住,而這一點很顯然助長了他的氣焰,既握得一手好牌,他自然不會虧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