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著短發的大腦袋瓜突然一頓,力千鈞終于察覺到姑娘的注視。
停箸,他捧著寬口大碗忽地抬眼,見坐在對面的她也捧著碗不動,像瞧著什麼怪異景象般拿他直看。
唉唉,是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嚇著她了吧?
「我……呃……其實很久沒坐在桌邊吃飯了。」咀嚼的速度放緩,把嘴里那一口吞下後,他笑笑又道︰「也很久沒吃到這麼像樣的一頓飯。」
低沉聲嗓慢騰騰地鑽進耳朵里,雲婉兒一會兒才回過神,不禁問︰「你尋常時候不這麼吃嗎?」不坐在桌邊用飯,還能怎麼著?
「我很隨意的,若出門在外當然是隨著馬幫吃喝,趕路的時候就邊趕邊啃干糧,要是回到寨子,平常就我一個,一人飽全家飽,隨便幾個饅頭夾肉末或幾張蔥油大餅就解決,不會費事生火起灶。再說……」略頓,嘴一咧,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態,若非手里捧碗持筷,準又要搔頭撓耳。「我煮的菜很難吃,簡直不能下咽,若起灶,頂多是下些面條,再起鍋拌點牛油。」然而面條不是煮得太爛就是太硬,他實在沒轍。
聞言,雲婉兒喉頭堵堵的,說不出為什麼,麗眸依舊眨也未眨地凝注他。
力千鈞胸微挺,深吸口氣苦笑道︰「我吃相很粗魯,嚇到你了吧?平常我不會這樣的……」至多是大口食肉、大口喝酒,不會像餓死鬼般埋首狂掃。
她搖頭,再搖搖頭,柔和笑了。
「我手藝不好,只會幾道家常菜,看力爺這麼捧場,我很歡喜的。」
這會子換男人拚命搖頭。「你很好!不會不好,好得沒邊了!家常菜很好,我喜歡家常菜!」
他真情流露地急嚷,她听得心口撲撲跳,不禁低斂眉眼。
見狀,力千鈞剛稜有型的五官繃了繃,悔得真想敲自個兒腦袋瓜兩記。
他說話口沒遮攔,又嚇著姑娘了吧?
垂下大頭,默默把米飯往嘴里挖,想著該如何把太逾越的話兜回來,想得食不知味之際,一只油雞腿突然落進他的大碗里。
「別光吃米飯不吃菜,這半只油雞是大娘給的,力爺倘若不來,我都不知該怎麼吃完它。」替對面的男人挾完菜後,雲婉兒再次斂眉,靜靜扒起飯,烏絲下的兩只秀氣耳朵隱隱透紅。
一根油雞翅隨即回報過來,把碗佔去一大半,她驀地揚睫,和男人炯炯有神的雙目對個正著。
力千鈞沉靜道︰「你也吃,多吃一些。」
他開始為她布菜,東挾西舀地弄了滿滿一盤推到她面前,確保她有得吃、有得喝,所有的菜不會被他在不知覺間一掃而空。
「力爺,我吃不了這麼多……」那分量足足夠她吃上三頓有余吧?
「食量可以慢慢練,跟練功一樣,只要持之以恆,練越久吃越多,吃得多,身子骨越強壯。」他說得好認真,一副「過來人」的篤定模樣。「‘霸寨’的男女老少都是這麼練體魄的。」
「是……是嗎?」雲婉兒輕咬唇瓣。
見他用力頷首,她認命地瞧著那一大盤菜,片刻後深吸了口氣,道︰「……好,那我也練練看。」
不練不行,寨中生活許多時候都得勞動,尤其她又一人獨居,盡避寨民們善待她,她仍得把自個兒的身子養得健壯些,不能凡事倚靠他人。
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姑娘絕對不適合這里,但那不會是她,她想跟「霸寨」的女人們一樣強悍。
挖飯,吃菜,啃肉,咀嚼。她捧著碗賣力進食,對面的男人吃得比她更賣力,兩人一起「練功」的感覺很奇異,讓她口中食物越嚼越香,吃得津津有味,竟能食完了大半碗飯。
是因為多了個人相陪,不感孤單,所以胃口大開嗎?
雲婉兒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覺得沒辜負大娘和婆婆們相贈的食材,這樣很好,她好歡喜。
與她相對而坐的男人一張臉幾被大碗遮掩,他努力加餐飯,大米飯淋著菜汁、肉汁一樣能吃得底朝天。
他其實偷偷在笑,笑得眉開眼彎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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泵娘確實太縴瘦,柳腰像是一折便斷。
但他注意到了,她的瞳底常有沉靜的幽光,那般眸色澄澈卻也復雜,是溫馴、無辜、委婉的,也是極具韌性和倔氣的。
發情似乎是瞬間的事,簡單一個點就徹底吸引他。
發情沒藥醫的,情一發不可收拾!
泵娘的心很有當「霸寨」女人的能耐,他當下要做的就是設法養壯她,讓她能更安穩順利地窩進寨子里,輕易應付這里每一季的寒冬。
晚飯結束後,雲婉兒取碗筷到側門外清洗。
力千鈞自動自發幫忙收拾灶間,他擰吧抹布擦桌、擦椅,跟著把火苗小心地養在灶內的木灰里,又察看大缸中的儲水是否夠用。待一切檢視過後,婉兒還沒進屋,他大腳自然是克制不住地朝側門出走。
唉踏出,揚眉一瞧,他左胸像掄牛皮大鼓,被人握著大棒槌連番重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得他整個胸臆震顫,狠狠感受到心在暴動的力勁。
側門外取暖用的火盆子邊,披著氈毯的母騾和姑娘頭靠著頭、頰貼著頰,姑娘喂著她吃果子,蜜棗干、腌桃子和新鮮野梨,八成也是「霸寨」的女人們強贈她的。她喂著母騾吃,自己也吃,其間還對著騾子低聲說笑,也不知說些什麼,眉眼俱柔,倒似在哼吟小曲。
母騾濕濕的舌頭舌忝她掌心和手腕內側,她輕笑,怕癢地縮肩撤手。
「春花,我的好春花,別舌忝啦,明兒個我跟著大娘學怎麼腌桃子。我腌好多、好多給你吃,春花饒過我吧……」
她笑聲清脆,跟母騾頸子上的紅漆鈴鐺音色相近。
母騾沒打算放過她,長頸一探,白毛鼻頭頂將過來。
她笑著往後退,結果一腳重重踩在男人大靴上,顛了顛的身子立即被巨掌及時扶穩了。
「力爺——」旋身,雲婉兒微訝低喚,雙手自然地攀著他的前臂。「怎麼不出個聲?唉,我踩到你了。」
垂眸急要察看他的腳,殊不知他倆身形體重天差地遠,就算她往他腳板連踩個一百下,對力千鈞來說,怕也僅是搔癢力道罷了。
「你……你曉得她叫‘春花’,你知道她的名字?」黝目泛亮。
「嗯。」雲婉兒點點頭,被他略顯激動的神情弄怔了,柔聲道︰「常听力爺‘春花’、‘春花’地喚著,我自然知曉啊!我還知道,春花是咱們馬幫馱隊的頭騾,地位很高,責任很重的。」
力千鈞定定望著她,濃眉忽而飛揚,咧嘴露出白牙。
「是。春花她——」
「呼嚕呼嚕嚕嚕——」母騾果然在外走踏多時,行事已染江湖氣,一不做、二不休,大鼻頭干脆硬頂過去,外加呼嚕嚕亂噴氣,把軟綿綿的姑娘驀地頂進男人厚實的胸懷里,回饋主子一記大甜頭。
雲婉兒沒料及背後會遭到騾鼻子襲擊,輕呼一聲,整個人往前傾。
她藕臂下意識抓緊眼前人,听那低沉的男音微惱輕喝——
「春花別玩了!」
「嚕嚕呼——」騾腦袋甩了甩,紅漆鈴鐺叮咚響。
力千鈞沖著母騾挑眉,峻臉略僵,說話竟結結巴巴。
「你、你你……你胡亂幫忙會壞事的!我哪里想抱?你……你別亂說!我只是……只是……好啦好啦,就算真想抱,我自個兒也會想辦法光明正大的抱,你不能這麼蠻干胡攪,你平常不會這樣的……什麼?你說什麼?全是為了我著想?!我沒拚勁……當、當不成好漢?!」瞪眼,嘴一癟。「春花,我待你不薄,你說這話要憑良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