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結婚,也沒有小孩。那小表不是我女兒,我還沒倒楣到那種地步!她是陸適義和何慶茹那女人生的,不是我的!」
是與他同父異母、年紀相差二十多歲的妹妹?!瞠眸,空氣原本如絲般擠進袁靜菱的鼻腔和肺里,氧氣不太足夠了,她突然抽了口氣,這才完全回過神來。
「那……那很好啊,有一個年紀好小的妹妹,感覺挺奇妙的吧?」
微微笑,她偷偷調整呼吸,側開小臉檢查著點滴注射的速度,某種熱熱的情感也一滴滴落在心湖,無聲地蕩開漣漪。
「天茉年紀雖然小,但感覺很懂事了。你得的是急性病毒性腸胃炎,醫生說,應該是吃到不干淨的食物,又或者飲用水里有細菌,才會突然嘔吐又拉肚子,身體里的水分大量流失,嚴重月兌水到肌肉已開始不自覺抽搐……天茉打電話來店里找我時,語氣擔心得都快哭了,要我趕快去你們下榻的飯店救人。」
「她怎麼有你的電話……」該死!他的胃腸竟然虛過那只小表,一根鳳梨串和幾條青芒果就把他KO了!
「她從『COOLME』離開時,順手拿了店里的名片。」
接到那通電話,听明白發生什麼事後,她先安撫了小女孩,問清楚飯店和房間號碼,隨即打電話聯絡飯店櫃台,請服務人員先幫忙處理,自己則和星亞趕緊開車過去。幸好當時已過了交通尖峰時間,僅花二十多分鐘就到了機場路的飯店。
抵達時,飯店方面安排的救護車已在門口外等待,陸克鵬一臉慘白、癱死在擔架上被醫護人員扛出電梯。想也沒想地,她就跟著跳上救護車,把自己的車鑰匙交給譚星亞,請她載小女孩到母親那里過夜。
就算多年不見,當年「分手」的場面也不太愉快,到底算得上朋友吧?朋友之間本來就該相互幫助,更何況他現在身處國外,而她好歹是「地頭蛇」一尾,所以跟著爬上救護車,還一路跟進醫院、隨侍在側,這是朋友間的道義。她如此告訴自己。
「你跟天茉很要好啊?」星眸不自覺閃著笑意。
「我們不要好。我和她……不熟。」陸克鵬皺著眉,就算體弱氣虛也要快快撇清。「她爸和她媽發神經,一個禮拜前把小孩丟在台灣給保母和佣人照顧,夫妻倆飛到國外二度蜜月。管家說她在家里大吵大鬧,問我能不能回山上大宅一趟,我回去了,她就開始巴著我不放,連我過來河內處理事情,她也要跟,很煩人!」
依他以往的脾氣,霸道、蠻不講理、我行我素,如果他當真不爽,懶得理誰,任憑別人好說歹說、千求萬求,也休想他會心軟回頭。要不是挺喜歡那個小女孩,他不會出國還拎著她一塊兒。袁靜菱幽幽思索,沒想戳破他的說詞,偏偏她恬淡神情與他急躁的內心形成強烈對比,惹得他先自亂陣腳。
撇撇嘴,陸克鵬啞著聲補充說明。「我……我確實是嫌那只小表麻煩,吵得要命,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她跟著我『混』,肯定能讓她家的老頭子氣得跳腳,所以我才勉為其難讓她跟在身邊,連一個月的基本學雜費就要價五萬塊的數位雙語幼稚園,我也要保母打電話過去請假。哼,偏不讓她上課!」以努力帶壞小表為最高原則。
袁靜菱微乎其微地挑眉,嗅到濃濃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小女孩家的「老頭子」也是他的「老頭子」啊!不曉得這幾年來,他和自己父親之間的情況有沒有改善?還會如年少時那般的憤恨和易生沖突嗎?
她沒問,也問不出口,時間與空間的距離改變了許多人,當然,他們也逃不開變化,再也回不去許久前的那一段。
「喝水。把嘴巴張開。」打開礦泉水,她把吸管湊近他略干的唇。
陸克鵬听話得不得了,乖乖含住吸管,一方面是口渴了,另一方面則是抵擋不住她近似誘哄的語氣。
邊喝著,他目光在她溫馴的眉眸間穿梭,模糊想著,或許犯「小人」、犯得上吐下瀉,還很丟臉地被抬進醫院,也不是多糟糕的事。塞翁失馬,焉知不是福?她坐在身旁喂他水喝,光為這一點,他願意再狂吐猛瀉下去。
看他不知節制,一直喝個沒完,好像她喂多少,他就灌多少似的,袁靜菱怕他被水撐得胃脹痛,趕緊把吸管拔出來。
「別一口氣喝這麼多,等一下再喝。」心里嘆氣,她用手帕壓了壓他濕掉的下顎,動作自然且溫柔,仿佛與他是知交多年的老朋友,不曾長時間分離。「醫院里因為病房不夠,你只能躺在走道上吊點滴,醫生說得連打兩瓶,再看看恢復得怎麼樣?除了多喝水外,暫時不能進食,免得又刺激了胃部。覺得累就閉起眼楮睡一會兒,我——」
「你回去吧。」他突然說。
「回去……」她表情有幾分迷惘,像是不知道回去要干什麼?
「我一個人沒問題的,你忙一整天,該回去休息了,不要待在這里。我如果感覺好些就會自己出院,但那只小表……呃,我是說陸天茉,要請你媽媽幫忙照顧一晚。」
他語氣懶懶的,眼尾、眉間與嘴角都有淡淡的細紋,看得出相當疲憊,不知為何卻不肯合眼睡覺。
袁靜菱抿唇靜了幾秒,眸光幽靜。
「……我留下陪你。」
他嘴角的紋路深了深。「你那時不肯留在我身邊,說走就走,現在願意了?」
病人和醫護人員在身旁走動,病童哭鬧聲、家屬促急的詢問聲、廣播聲、急診室內傳出的申吟聲……無數的雜音構成混亂的空間,而他正用一種相當隨興的調調兒,虛弱地勾著唇,極平靜地談起那一年的事。
當時的「走」,和現在的「留」,兩者根本不能混為一談,他們倆都心知肚明,但袁靜菱卻不想反駁些什麼。
這一刻,她再次想起六條通內舊家的小巷,想起他在昏黃路燈下抽煙的模樣,想起她提說要跟母親回越南的那一晚,他狂亂的眼神。
他情緒失控地痛揍那個陌生男人,咆哮、嚎叫、咒罵,一拳重過一拳,俱樂部小姐嚇得雙腿發軟,而她心很痛,痛得淚流滿面。
那一次,她沒有試圖上前阻止,不知誰報了警,警車和救護車很快趕到,她掉著淚、不發一語地看著滿頭是血的陌生男人被抬進救護車內,看著兩名警察把他強壓住、銬上手銬,押進警車後座。
都多久以前的舊事了,為何每每想起,她還是心痛得無以復加?
「小菱……」那聲低喚從男人蒼白的唇間逸出。
她呼吸一緊,記起在夢中听過同樣的聲音,于是,臉蛋紅了,心口熱燙,她被他的目光緊緊吸引,喉嚨被無形的塊壘堵住,不能成聲。
陸克鵬再也按捺不住,沒有打點滴的那只手忽然覆上她略涼的柔荑,收攏五指握牢。他左胸掀起難以言喻的激蕩,氣息促熱,失而復得的感動讓他嗓音更加沙啞。
「那時候……是我不好,一切的錯都在我。」
而這一次,他會用盡所有可能的方法,修正一切的錯誤,然後得到她。
真正的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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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將近,河內這兒走到一個相當舒適的時節,不燥不熱,誘惑著人們往戶外活動,四處走走逛逛,就只是早晚的溫差大了些,得多加一件薄外套。
今天是袁靜菱的輪休日,「COOLME」那里交給譚星亞坐鎮,她很放心,更何況星亞有她的手機號碼,店里如果臨時有急事,很容易聯絡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