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也白活!
「涂二娘打算吸出‘佛公子’精血啦!大伙兒上啊,別教那臭婆娘得逞!」
「他娘的!老子的‘貨’也敢動?!上啊!」
「咬一口就好!傍我、給我啊!分我一口肉、讓我吸點血!我要武林第一、我是武林第一!我是第一!」
表魅般的影子如江潮打岸、急撲而來,玉澄佛快要無法呼息,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虛迷中墜落魔道,他未成魔,卻成眾魔口中之食。
頸側、胸月復和大腿劇痛難當,全身皆劇痛難當,他們分食他、且相互爭食,這些魔……一個個的魔……活也白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向溫和的長目暴睜,如幾要被勒斷頸項之人、可怕睜突的雙目,目中血絲萬千,他再也瞧不見那些黑影。
神魂遠飛的前一剎那,他只記得那聲撕天裂地的怒吼,自他丹田而出,沖出澀喉、沖出薄唇,持續許久、許久,氣勁不歇。
或者,這將是他有生以來,任天賦發揮得最徹底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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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泊。
殷紅稠液聚作一灘灘,再如何小心仍要弄髒蓮靴、濺上羅裙。那樣的血紅,教她生平首回想換下穿慣的鏤花琥珀紅紗衫。
心痛。
這滋味原來是這麼回事。以往她掛在嘴邊,想說便說,對他月兌口便出,那是極簡單的事,真徹底體會了,才曉得之前對他的憐惜總是膚淺,不若這一次,當真要剜出她心頭肉,痛難當,怒亦難當。
怒不可遏啊!
她一生至此,從未真正怒至極處,或者可說,她其實甚少發火,慣于笑看一切、瘋瘋癲癲、我行我素地過日子。
她是「浪萍水榭」之主,是世人眼中煙視媚行、不知禮教矜持為何的風流女子,如今萍心不再隨浪,她已種下情意,溫婉的芽兒才鑽出一小丁點兒,孰知短短時候便茁壯生長,無數的情蔓纏綿于心。
「怎麼辦?」應是在開敞且無任何格局的所在,女子的聲音穿蕩,若遠若近、似左似右,教人不好抓住準確方位。
「什麼怎麼辦?」聲細細,辨不出底蘊。
「瞧你這模樣,真喜愛上他了,童叟無欺、貨真價實,這可如何是好?」
「這樣很好。不怎麼辦,就繼續喜愛下去。」
四周靜默片刻,方才串先說話的那女子又一次打破沉寂,叨念道︰「真會被你給氣出病來!好歹你也是咱們家一朵花,受我教多年,又經長年的耳濡目染,沒本事也變得有本事了,見到好東西就得下手啊!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倒好,左耳進、右耳出,把我的話當屁話,前兩次都把人劫到手了,卻不乘機吞嘍,這麼磨磨蹭蹭的像話嗎?我這張老臉全教你丟光了!」
「大姊的臉一點兒也不老,還是一樣光滑細致。」
「你……你這個小賤人……我花奪美怎麼有你這樣一個不爭氣的小妹?」
「小賤人」三字,若家人罵出那是親匿,要是從旁人嘴中吐出,就得大動干戈、絕不能委屈了自個兒的。
花余紅唇微勾,不若以往巧笑嫣然,僅淡淡瞧了大姊花奪美一眼,眸光又落回平躺在蒲草軟墊上、仍兀自昏迷的玉澄佛臉上。
她柔指爬啊爬,爬到他眉間的小紅痣,在那處留連。
花奪美見狀,搖頭直嘆︰「完了,完了,沒得救了……」
「能救的。咱們已把他救回來,沒事的。」眉眸多出執拗。
花奪美倏地起身,與小妹燦亮金紅全然不同的黑羅裙迤邐飄逸,她一手插在腰上,一手頭疼地撫額,道︰「我是說你動了情,傻到沒得救了!再有,這男人救回來我這兒是一回事,能不能救得活算另一回事,他都發作過五、六回了,再不用我教你的法子幫他散功,就等著看他把自個兒撐爆吧!」
「我允過他,不對他用強的。」鳳目一抬,花余紅輕嚷。
「該用強,就得用強!」
深吸了口氣平靜下來,花奪美盡避惱火妹子的不爭氣,仍道︰「我吩咐婢女送湯藥和吃食過來,你不讓旁人踫他、服侍他,堅持親自照料,就得把你的小肚子填飽嘍,這才生得出氣力。」
不待有所回應,黑墨墨的窈窕身影已然掠出。
屋中無聲,靜得像能听到外頭雪花漫舞的謐音,天巧能開頃刻花,銀白雪花落在屋檐、落在石階、落在薄霜小池上,那聲音皆不相同。
花余紅不知自己又坐了多久,指尖來到他的唇,那張玫瑰般的薄唇咬破多處,有可能是他咬緊牙關時自個兒弄傷,亦不排除是旁人啃食下的結果。
不單單一張唇,他全身上下幾無完膚,大腿外側甚至少掉一小塊肉,左邊耳垂險被撕下,頸脈差點被咬斷。
秋天,她與他在霞光盈溢的水畔一別。帶他走、送他回,她明說要劫走他的,又何曾認真過?
從沒把他當成世人所說的「佛公子」,在她眼底,他玉澄佛僅是個單單純純的濁世佳公子,不單純的是,他待她好,不以世俗目光評斷她,把她瞧作能在一塊兒品茶飲酒、賞景談話的朋友。再一個不單純的是,他教她給喜愛上。
什麼「青春恆駐、永世不老」,她一開始只想弄明白傳言的虛實,想獨佔玉家「佛公子」,而今,她依然想獨佔他,獨佔的理由卻從以往的無情到如今的多情,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心里總是有了他。
那些踫他、傷他的人,個個都該死!九死都不足惜!
倘若他們沒死,即便她花除紅以寡敵眾,技不如人,一腔熱血既給了他,就該為他力拚到底,最終不過與那些人同歸于盡,便又如何?
男人的唇在此時掀嚅,似是吐出一個「水」字。
他醒了?!
花余紅心陡促,立即從一旁的托盤上端來溫茶,扶高他的頸背,將茶徐徐喂進他澀喉中。
她不說話,喉中堵堵的。
眼看他昏迷整整三個日夜,終于有所反應,會討水喝了,她揪緊的一顆心稍見松弛。
盡避渴得難受,玉澄佛飲茶的姿態仍慢條斯理、不慌亂粗魯。
他微喘著氣,將杯中茶水靜靜地、一小口一小口地飲落,潤過唇腔和干喉,而後又連飲兩杯,這才松懈地盡吐胸中悶息。
他再次躺落,這一次,枕在後腦勺的不是軟枕,而是女子大腿。
「……你第三次劫我嗎?」他問,丹田不尋常熱脹著,軀干與四肢有種怪異的、緊繃的感覺。
他嗅到她的氣味,獨一無二的馨香,嘴角輕愉一扯,肉身的疼痛仿彿能暫且擱置一旁,不去多想。
「是。三次了。」
「……你怎麼了……似乎很不開心?」他不禁蹙眉。
「我確實不開心。」音調平淡得可以,不帶感情一般,又如惱恨得不願與他多說。然,她的舉止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他感覺得到那只冷香小手正柔撫他的額和散發,似心中有萬般憐惜。
「為、為什麼……」他語若嘆息,月復中熱火像是有自個兒的生命般,在那兒騷亂、蠢蠢欲動著,他調氣試著壓下,額角的青筋隱約浮起。
「你任他們偷去、踫你、全身都遭了殃,我哪里能開心?」
她靜謐謐的語調盡透壓抑,卻如一連串落在玉盤上的珠子般,叮叮咚咚作響,那乍現的清脆鑿進他腦海中,先是疼得教他瑟縮了一下,而後,那疼痛便像被鑿開一道細縫的冰面,龜裂開來,無止境地往四面八方延伸;︰
「不是任由他們,我沒有……那些人……那些人潛入玉家別業……小雪落在園子里的玫瑰枝椏上,我想起‘浪萍水榭’的玫瑰固,想起田大娘的‘玫瑰凍’,想起……想起……」他想起她,思緒如潮,席卷來去,半點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