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沉醉後,他又瞧不起這樣的自個兒,就怕一頭栽進去,搞不清南北東西,到頭來僅像個傻瓜似地被牽著鼻子走。
就算你真毀了我,我也甘心情願的……
誰毀誰……這又何必?
像是知曉他臉色不豫,心里頭悶著氣,花余紅軟軟一嘆,馨息烘著他的紅耳。「‘佛公子’也教我惹惱了,這可如何是好?」
貼在他胸前的粉指勾著一段紅絲線,紅線系著澄玉一塊。玉澄佛額角陡繃,下意識要取走澄玉,她卻快他一遭,將玉收入掌心里。
「那是我的腰間玉。」意在拿回自己的貼身物,他拉下她的手、迅速轉身,瞬間又記起她甫跨出浴桶,說不定……說不定她、她……
沒有什麼好「說不定」的。
瞧見她此時模樣,他灼息一吐,左胸仍咚咚重擊。
她沒果著身子,至少還套上一襲外衫,只不過衣衫微染潤氣,將她的胸脯和細腰肢明顯勾勒。
他不敢多瞧她頸部以下,似有火氣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你以為我沒穿衣衫嗎?」花余紅眨眨鳳眸,似笑非笑。
「我的腰間玉。」聲沈。被猜中思緒,他臉熱,偏不答她的話,扣住她柔腕的掌力卻是一緊。
昨日醒來,他發現身上衣物皆已換過,而水榭中盡是女子,誰人替他淨身、換衣,他根本不敢多想,並且,環在腰際的紅絲線不見了,澄玉更不知所蹤。
向四小婢要求見她,便是要詢問貼身澄玉的去處。
花余紅雲發慵懶盤起,語調也慵懶軟膩。「對。是我不問自取,那日在烏篷船上,你幫我治傷祛毒,曾解下這塊澄玉擱在我眉間。」玉形如織布機上的梭子,無任何雕琢,通體澄瑩,一觸眉心,說不出的清涼感便滲入腦中,教她更感興味了。
「你的貼身玉,我很是喜愛的。」菱唇嬌笑,她又眨眨眼。「還你吧。」
既然喜愛,玉澄佛還以為她要佔為己有,哪知她總是做出乎人意料的事,收握在女敕掌里的澄玉忽地塞進他手中。
「你——」他揚眉,長眼微眯,那抹透出馨香的影兒卻盈盈從他身畔走過。
他目光不禁隨她移動,見她拉起一面細竹簾,再拉起第二面、第三面,直到六面竹簾子全數拉卷起來,清光大把灑進,清風徐徐拂面,涼台這才名副其實,果然清舒涼爽得很。
浸婬在秋陽中,女子的身形有幾分朦朧,周身像瓖著淡金一般。
她舉指拔下金簪,松懶的發髻整個兒瀉落,長發如瀑,直蕩至臀下。
一直知道他的凝注,立在木欄邊,她回首,眸似秋泓,低柔問︰「若我就是不還,你會硬奪回去嗎?或者,扣住我脈門,像整治盛大川那般整治我?」
玉澄佛抿唇不語,神情難測,听了一會兒珠簾的脆音,才徐聲道︰「如不是到了至要關頭,我不做那樣的事。」習武之人,內力修習全仗平時用功,一點一滴練下的,他若憑借天賦的能耐不勞而獲,從旁人身上奪取,與盜賊宵小無異。
珠子隨風輕搖、輕踫的玉音里,摻進姑娘家嬌脆笑聲,格外悅耳。
她笑不止,走回他面前,仰起盡泛蜜香的容顏。
他俯視著,沒有因她靠得過近而退步,多少有點長進。想問她因何而笑,雖欲問未問,目中已清楚透出疑慮。
花余紅主動答道︰「我笑你外表生得斯文俊氣、一副溫吞無爭的模樣,說話總持平聲嗓、慢條斯理的,其實自視甚高,講究的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骨子里強得厲害,脾性也拗,吃軟不吃硬吶!」
他俊臉微怔,丹田的熱氣沖上心頭、沖上喉間、沖上……他驀地屏息,怕那股熱氣又要逼出兩管鼻血。近來才知,原來他體內燥成這般。
螓首偏了偏,像仔細思吟過,花余紅忽而道︰「你待我其實很好的。」
「是嗎?」他何時待她好了?
「嗯。」她頷首又道︰「我逗你、鬧著你玩,把你欺負得有些過了頭,你舍不得凶我,到頭來只會生悶氣。還有,那時盛家娘子欲殺我而後快,咱們在烏篷船上險象環生,你為了我險些被盛大川折斷腕骨,後又不得不對付他……我記得你為我察看劍傷時的模樣,你眉眼間有著擔憂的神氣。」略頓,她露齒浮靨。「你待我好,我很歡喜。」
「我……」欲辯無言,玉澄佛頭一甩,道︰「任何人因我而傷,我都會擔憂、會過意不去,這十分尋常。」不尋常的唯心而已,她掀起他心湖間的騷亂,時如波濤、時似谷紋,自相識以來,無一刻歇止。
花余紅輕吟了聲,不同他再辯,柔荑匆地雙雙握住他單掌。
「你怎麼說都好,總之你待我好,那便是好。」
「余紅姑娘,我——」
「唉,別說這些了,我知道你怕家人憂心,你要走,我也不會阻攔,但……多住些時候吧。在這兒多待幾日,你肯定會喜愛‘浪萍水榭’的,好嗎?」
他早已喜愛上這里,奇異風雅,深幽且耐人尋味,他怎是不愛?
教她柔情一問,他拒絕的話全梗在喉中,那雙盈滿期盼的麗眸映出默默的兩個他。他如何說不?
吃軟不吃硬。她說對了。
旁人柔情以待,他只有挨宰的分兒。
將他的沉默當作應允,花余紅笑開懷了,拉著他往木梯口去。
「走,請你吃‘玫瑰凍’,我今早特地央求廚房的田大娘做的,你一定喜歡啊!」
第五章千重有劫爭碧玉
她曾說,他薄紅的唇像「浪萍水榭」里才有的「玫瑰凍」。
他嘗到那滋味了,含入口中,軟女敕彈舌,濃郁花香帶著點微酸在唇齒間彌漫,且順喉滑入。他不覺「玫瑰凍」與他的唇有何相似之處,卻是記起她的唇、她的小舌、她的親吻……
他想,他多少是入魔了。
入了魔,才會明明遠離她、從她身旁走開了,卻仍無時無刻讓她的模樣躍然于腦海中,揮之,不去,嬌臉兒尚對住他笑吟吟,彎彎的麗眸似會言語,說著那樣的話——
你親我,我也親了你,咱們禮尚往來,這才公允!
哪里公允?他總得賠上兩管熱血,拭過又拭,止也難止,全身發熱鼓脹,仿彿血肉在下一瞬真要爆開。
我養你,讓你胃口好、睡飽飽,好嗎?
不止身軀發熱、發脹,胸臆亦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被如此溫言委婉地征詢柔問,便什麼本事也端不出來。慚愧啊,玉澄佛,你是該感到羞慚!即便他真沒本事,徒有傲骨,一身清傲也要毀在她手中。
就算你真毀了我,我也甘心情願的……
笆心情願……她要他甘心情願。
然而,他要的又是什麼?
「咱們‘蘇北十三路’要的也不多,就喊一個價,價高者得,好歹玉家‘佛公子’是兄弟們拚死拚活劫到手的,我這個當老大的可不能教底下的兄弟吃虧挨餓、受委屈啊!你們說是不?」
粗魯的嗓音似雷鳴,離他頗近,盡避雙眼遭黑布條纏起蒙住,後腦勺疼得幾欲裂開,玉澄佛仍可以感覺發話之人噴在他左耳上方的熱氣。
左耳上方……在那地方,她喜愛簪著一朵巴掌大的金箔紅花,縱情且簡單,發如流泉,除紅花外再無其他飾物。
唉,不好、不好……頭既昏又疼,情勢大壞,他盡想什麼?
周遭應來了不少人,呼息聲、腳步聲、低語交談聲等等,層層疊疊、或重或輕,根本難以計數。
他浮游的意識稍稍穩下,穩得極為費力,雙臂欲動,才知兩手被反綁于身後,而雙腿亦被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