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秋盡,冬的氣味襲來,桂元芳終于意會了敖靈兒在憂懼什麼。
小雪的那一日,芝芸走得十分安詳,從此無病無痛,鵝蛋臉兒猶帶著一貫的淺笑,墨黑的睫像兩只定佇不動的蝶,陪她一塊長眠。
按著她生前的意思,身軀燒作骨灰,撒在與她纏綿一生的江河。或者,在月光溫潤的夜里,魂魄歸來,也能傾听兩岸的竹音。
別元芳始終沒把那些話問出口。
趙芝芸長眠在江底的那個寒夜,韓寶魁在水岸坐了一整晚,她陪著一縷芳魂和一名若有所思又若有所痴的男人也坐了一整晚。
兩人皆無語,只是對著寒江與清月飲酒。
那一晚,桂元芳初嘗醉酒滋味。
當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嗎?她狂放一醉,拚卻一醉,抱著酒壇子瘋瘋癲癲、痴痴傻傻、哭哭笑笑,喃著胡話。「十三哥……十三哥……原來剝了殼,桂圓的心真是黑的,黑的呀……下流!下流!我盼著他倆無緣無分,盡此一生……呵呵,最好永不踫頭!嗚嗚嗚……沒有、沒有,不是有意的……芝芸,我沒想咒你死,沒想的……」
別元芳醉倒在韓寶魁懷里,感覺芝芸來過。
她驚喜萬分,想抓住那抹朦朧的影,把一直沒問的話傾出,可雙手揮啊揮,如何也抓不牢,只隱約記得,芝芸仍然美麗,溫潤如一地月光。她來過,又走了,走時對她留下一抹了然笑意……
第六章
「我心痛。」小泵娘難得垂頭喪氣,唇畔有小梨渦,笑得苦苦的。
「為什麼?」大叔生得矮壯,蓄著落腮胡,頭頂卻光溜溜沒見一根毛。
「我太風流了,所以心痛。」小泵娘搖搖頭。
扁頭大叔忽地拊掌,兩只巨掌拍得好響。
「嘿嘿,你九成九被踩中罩門了。」
「我沒練‘金鐘罩’,也沒練‘鐵布衫’,哪有罩門?」
「唉啊,風流啦,那便是你的罩門。」大叔泛銅光的巨掌模模自個兒泛銅光的腦門,還「啪啪」拍上兩下,語氣可自豪了。「像俺這樣,光溜溜、響當當的一顆銅豌豆,三千煩惱絲盡除,不風流,心不痛,才是王道。」略頓了頓,銅光大手改而搔著落腮胡,沉吟過後又道︰「唔……不過話說回來,人不風流枉少年,去吧,你還是風流去吧,俺相信,風流過的桂圓,也還是桂圓,不會變紅棗。」
受到激勵,小泵娘雙肩一整,深深呼息,發痛的胸臆間充滿豪氣。
「好!听你的!風流就風流,心痛就心痛,我豁命出去,跟他拚了,不怕!」
大叔虎目含淚。「好孩子!真是爹的好孩子!見你這麼受教,爹走路都有風。」
「我是你小師妹,不是你孩子。你是我六師哥,不是我爹。」
「是、是這樣嗎?」
「是。」這會兒,梨渦笑得一點兒也不苦,很甜。
「嗚……痛痛痛!好痛!心好痛!你好下流,干麼硬戳俺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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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一人獨釣一江秋。
拿著自制的細竹竿子獨釣的姑娘難得這般安靜,坐在江邊,靜踞的姿態如老僧入定,仿佛江面上有如何吸引人的玩意兒,值得她瞧痴。
已習慣她笑語如珠、活蹦亂跳的模樣,覷到她靜默默的這一面,著實教人在意,心氣浮動著,忍不住猜想,她有怎樣的心里事?跟她遇敵便犯狂拚命的毛病可有關聯?
有意無意地放重步伐,大腳沙沙踩過落葉,把靜姑娘驚動了,他如願以償讓她回眸,沉靜盡去,外顯的笑或者有些刻意,卻教她秀氣輕郁的五官瞬間活絡起來。
她脆聲問︰「十三哥,那兩個孩子送回去了?」
韓寶魁頷首,聲微淡。「在村外遇到一對夫婦,識得那兩個孩子,托他們送回。」
「那很好。」桂元芳也用力點頭。
他們兩人在「三幫四會」的幫務全然穩定、一切漸入佳境後,去年中秋時分已正式向敖老大拜別,返回洞庭湖北端的「湖莊」,與師父和眾家師哥合聚。
盡避人不在「三幫四會」,敖老大那兒臨時有大事要辦,若向「湖莊」討人,「湖莊」還是很願意相幫,只不過主事的大師哥不改商人本色,雖凡事以和為貴,卻總要以件計酬、酌情議價,可瞧在敖老大與師父的交情,還能七七八八打個折扣。
他們倆這一趟出門,亦是受敖老大所托。
「三幫四會」的手下多在江湖上走動,得知近日有一龐大勢力要與湘陰的「刀家五虎門」為難,敖老大除派門下分赴「五虎門」的分舵支援,還特意請韓寶魁快馬下湘陰大城,盡報信的江湖義氣外,也請武藝出眾的韓寶魁前去助拳。此次要與魔道對拚,「湖莊」的笑面虎大師哥倒心慈手軟,听說只酌收敖老大兩根金條,給韓寶魁和桂元芳當旅資。
「湖莊」的眾位皆已淡出江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與民為樂,因此韓寶魁與桂元芳在外,全以「三幫四會」的名號行事。
三日前,「刀家五虎門」的事亂過一陣,算是暫告一段落,往後要如何對付,還得瞧對頭欲出何招。
他倆在昨天離開湘陰,沒北上回「湖莊」,卻策馬一路南行。此趟出來,盡完敖老大所托,還得餃師父之命往江南,再辦另一件事。
今兒個路過這河段,尚在尋渡頭過河,竟听聞呼救聲,韓寶魁躍進河里,把兩個因貪玩、險些溺斃的孩子撈上岸。桂元芳從兩個孩子發顫的口中問出小村方向,本要同韓寶魁一塊送回,後者卻冷著聲要她待在原處。
唉,待下便待下,眾家師哥寵她、由著她,就這位十三師哥懂得訓她。
他猶在發火。她心知肚明。說來說去,就為三日前那一夜,在刀家石園子里無端端掀起的沖突。
「十三哥,過來這兒坐,我把火生起來了,你衣褲還濕著,包袱里還有一套干淨衣褲,我拿給你。」桂元芳說著,一骨碌便要躍起。
「不必。」
「啊?」兩字淡卻有力地擊來,砸得桂元芳又倒坐回去。
韓寶魁逕自走近火堆,盤腿坐下,稜角分明的黝臉有些瞧不出心緒,再有,他把雙目合起,瞳底幽光盡斂,更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一直咧嘴笑開開,對方仍板著臉,害她笑得亂沒成就感。搔搔額發,桂元芳決定還是把事說開了,她這性子實在抵不住人家冷漠以待。
兩刻鐘不到,韓寶魁便以內力將身上的濕氣盡數催逼,面泛暗紅,粗頸的血筋淺動,練過「鐵沙掌」的雙臂更通紅如血。他低低吐出口氣,行功過後,眉目一軒,精神更見飽滿。
唉睜眼,便與桂元芳的妙目接個正著。
她眸心憂愁,垮著小臉,見他掀開眼皮,神情隨即振作起來,可惜,可憐兮兮的模樣藏得還不夠快。
韓寶魁靜瞥她一眼,呼息略緊,卻抿唇不語,隨手將枯葉和枯枝添進火堆里,等待著,瞧她欲說些什麼。
「十三哥……」先輕喚一聲暖暖場。「你別惱,別不同我說話。那個……我和那位‘天梟大爺’喝酒,也是想與他套套交情,他和‘白家寨’的白霜月姑娘已是夫妻,白大姑娘同咱們一樣,都是來給‘刀家五虎門’報信的,可刀家的人與‘天梟’之前鬧得好不愉快,再有……那股要來與刀家為難的龐大勢力,和‘天梟’很有關聯,但刀家人肯定從他口中問不出半點蛛絲馬跡的。喝酒我在行,借著喝酒攀交情那更是我值得說嘴的強項,不好好利用豈不可惜?所以才邀「天梟’喝上幾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