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好一切,他坐在榻邊,發現妻子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眸中又有可疑的浮扁。
「謝謝……」她聲喃喃。
他蹙眉,伸指揭去她眼角那些礙眼的、欲掉末掉的水氣,沉吟好半晌才掀唇出聲。「娘請王媒婆替我尋一門親之前,曾遣人至‘自家寨’拜會,重提我與霜月之間的親事,想與白寨主商量個吉日過去下聘,誰知白家悔婚,私下寫了封信送來,悔婚的理由並未說明詳細,滿紙盡是歉然之語。」
慕娉婷略感錯愕地挑眉。「悔婚……那是白姑娘自己的意思嗎?」
刀義天搖搖頭,道︰「當時不能得知,娘今晚問過霜月,她只笑著說自己福薄,無緣進刀家大門。你今日一出刀家,她就跟在馬車後頭了,不為什麼,她說,僅是想瞧瞧你,她很好奇刀家大少夫人究竟是何模樣,沒有惡意。」
慕娉婷自是曉得那位自家姑娘並無惡意,若有,也不會在她即將跌倒之際,出
手托住她。思索著白霜月的話,不知怎地,心微微揪起,不由得問︰「白姑娘千里迢迢從西塞來到湘陰,不會就只為了要瞧瞧我的模樣,送我那塊羊脂玉吧?」
拉來錦被攤蓋在她身上,刀義天手掌又采進被中,悄悄握住她的手,淡淡丟出一句。「她在躲人。」
「啊?」秀臉一怔,沒想過會是這種原因。「她、她躲誰?」
「那是她的私事,我沒多問。」他這話沒實說,但因其中牽扯甚廣,白霜月來到湘陰除躲人外,更是特意前來通風報信。他不想妻子憂心,便略過不提。
起身離開榻邊,他關妥窗子,吹滅小廳和內房的油燈,隨即放下床帷,月兌鞋上榻。他小心翼翼地在妻子身後躺下,健臂橫過,和被抱住她。
男性溫息一下下拂著她的腮畔和頸窩,貼熨她後背的胸膛溫暖且厚實,慕娉婷眨眨溫潤的眼,感受著,嗓音如絲蕩開。「義天,你喜愛白姑娘嗎?」
幽暗中,他原本斂合的雙目陡睜。「為何這麼問?」
她不答又道︰「倘若那時白家沒悔婚,和你共度一生的便會是她,而不該是我。」
語氣好輕,似單純說著一件事,下夾雜過多的感情,但听進刀義天耳里,卻令他胸口陡悶,很不是滋味。
「我不管當初白家悔不悔婚,我也未以男人之心喜愛霜月,總之,現下躺在我臂彎里的人是你,懷著我的骨肉的人也是你,會與我共度一生的除了你,不會再有誰。」
慕娉婷忽而沉默不來,鼻腔發酸,無數思緒翻攪。她知道,自己把他給惹怒了,男人抱她的力氣雖奮力控制住,仍激進出無形卻強烈的怒氣。
好一會兒後,她听著他粗嗄呼息,低柔又語︰「所以,與誰結為連理都無所謂,感情淡然,不愛不憎,義天……你沒以男女之情對待白姑娘,卻也未曾喜愛上我,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責任,所以你待我好,自然而然又理所當然地待我好,我很感激,義天……我很感激你,真的……」
她究竟說些什麼引強壓不來的火氣眼見就要轟然爆發,刀義天不敢再擁住她,怕一時間控制不住力道,要傷著她。
他盤腿坐起,傾身欲看清她的臉,她卻緩慢地把身子側向他,在昏暗中對住他揚唇笑了笑,眼眸迷迷蒙蒙,有些兒困頓。
「你曾說,希望夫妻情緣能細水長流、長長久久。義天,那也是我心中冀望。謝謝你待我好,我也會一生一世待你好,不再多求。」
「你心里仍有氣。氣我沒將刀;白兩家曾有婚盟的事告訴你嗎?」他磨牙,下顎繃緊,想狠狠抱住她,又如何也下敢輕動,只得把她一縷柔發緊抓在手,發泄似地緊緊掐握。
床帷內盡避幽暗,他瞳中火卻竄得好高,那對眼深具威脅。
「我不氣了。我只是……」只是討厭自己想不開、討厭自己如此不知足、討厭自己這般別扭,然後覺得愛他愛得有些憂傷。她輕輕嘆息。「……我只是有些倦了、想睡了,義天……我沒事……」墨睫合起,巴掌大的臉蛋眷暖地偎進豐厚發中,她真是累了。
刀義天盡避心中滿是疑惑、怒氣未平,但見她倦乏模樣,哪里舍得喚醒她?
兩人不都好好的嗎?
要他解釋,他也照做,她想知道的,他也盡可能說了,她到底還惱他什麼?
丟下一堆教他一頭霧水、滿心火氣的話,她倒好,逕自睡著了,讓他獨自一個想破頭。
陰郁著俊臉,他方唇抿成直直一線,俯身重新替她調整腰側和腿問軟枕的粗獷大手,卻是小心翼翼且不可思議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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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因臨盆之期漸漸逼近,慕娉婷連著好些天都昏昏沉沉、食欲不佳,動不動便感到倦意,她每晚常在刀義天尚未回房前,早早便上榻睡下,隔日起得甚遲,而房中常也僅剩她一人。
這一日,午後秋意深濃,錦繡盯著她喝完一整碗鮮魚粥,以為她會小睡片刻,她卻待錦繡離開忙其它事去後,獨自一個步出院落。在回廊上遇見老管事,還同老管事說了些話,跟著拾步又去,繞過迂回曲折的廊道,定過府里的石園子,來到位在西側的西廂院落。
罷踏進月形拱門,便見作客刀家的白霜月手持雙短劍,在小院里練武。
劍輝如霜,寒韻跳動,她練的武功偏定輕靈,與刀義天的沉狠剛猛全然不同。
慕娉婷倚在月形門邊沉靜看著,白霜月忽地一記回身刺作結,終于停頓不來。
將雙短劍合並成一劍、回鞘,白霜月側眸瞧她,嘴邊淡牽。「少夫人特意來此,有何貴事?」她態度有些距離感,不好捉模。
慕娉婷回以微笑,緩步跺近,柔聲問︰「可以進屋小坐嗎?」挺著肚子走來這里,又站了半晌,腿覺得酸了。
「當然。」白霜月點頭,見慕娉婷行動蹣跚,她臉上的神氣有幾分奇異,仿佛欲伸手扶持,又躊躇著。
「別擔心,我能走的。」似瞧出對方心思,慕娉婷又笑。
白霜月頰邊略見暈紅,忽出手撐扶她後腰和臂膀,瞥到慕娉婷訝然挑眉,她丟出一句。「你若在這兒跌跤,跌出個孩兒,刀義天會把我五馬分尸。」
原來是面冷心熱的姑娘。慕娉婷心暖,由著人家扶她進屋。
罷坐妥,她面前便多了杯冒白煙的溫開水,白霜月被她一雙明眸看得不太自在,開門見山便問︰「有事嗎?」
慕娉婷輕聲道謝,捧著杯子暖手,道︰「你衣服夠穿嗎?再來天就冷了,該準備冬衣,我請底下人幫你也備上幾套,可好?」
「你……」似乎不太習慣旁人這麼對待,白霜月瞅著那張溫柔小臉片刻,突地頭一甩,抿抿唇。「不必麻煩,我沒打算久待,再過幾日,我也該走了。」
「為什麼?你要回西塞嗎?」她眉宇間自然流泄出訝異。
白霜月一怔,略帶困惑地問︰「我走了,你不歡喜嗎?畢竟我與刀義天有過婚約,你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她承認,那天初會她這位刀家大少夫人,她故意當著她和刀義天的面,說出「我是你家相公沒能過門的妻子」這般的話來介紹自個兒的身分,就是沒安啥好心,想瞧瞧要掀起怎樣的風波?
聞言,慕娉婷仍是一貫的溫和微笑,坦然道︰「開始是有些不好受,不過,不全為了你與義天曾有過的婚盟,而是他有事瞞我,一直沒把那塊羊脂玉佩的事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