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今晨邊吃早點邊聊著天時,他隨口說了句——「我從來沒參加過台灣式的婚禮,听說光迎娶就一大堆禮俗,好像很有趣。」
此話一出,再次點燃余家二老樂于幫人圓夢的心,不顧她的抗議,帶著他就往辦喜事的親戚家沖去,還跟著車隊前去新娘子家迎娶,中午在飯店席開三十幾桌,他跟人家非親非故的,竟也送上紅包、吃起喜酒。
一道道精致佳肴送上桌,她簡直食不知味,以她家爹娘在親戚中旺到一個不行的人緣,一海票的叔伯嬸婆見到她和火野剛,如同蒼蠅見到蜜,過來敬酒兼模清底細的人潮一波接一波,都快把婚禮的正主兒給比下去了。
而最慘的還在後頭——
她不曉得,原來爸媽私底下已邀他到「山櫻」作客!
就這樣,吃完喜宴,二姊余文麗開車來接他們,采買好一些東西後,車子不直接走陽金公路回金山,卻繞著北海岸跑,為的又是想讓他這位日本來的貴客可以沿途欣賞一下美麗的海天景致。
此時此刻,余文靖不禁想唱——
別人ㄟ系命是控金擱包銀,阮ㄟ系命不值錢……
別人啊哪開口,系金言玉語,阮哪是多講話,捏咪得出代志∼∼
好想哭,可是欲哭無淚。她被整得渾身虛月兌了。
得來不易的一個假期全毀了,氣悶地撇開心臉,窗外景物飛掠,她看不真切,卻毫無預警地與一雙深幽的黑瞳對上。
他正覷著她,車窗玻璃上映出他的淡淡峻顏,似笑非笑的。
她心微震,被那兩道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那似笑非笑的瞳底低調地透露出某種情愫,害她呼吸漸漸窘迫起來。
爸媽和二姊就坐在前頭,而這男人連根手指也沒踫著她,卻用那種隱晦又露骨的眼神靜凝著她,她再遲鈍,也懂得那輝芒中濃濃的勾引意味。
氣自己隨隨便便就心跳加速,氣自己青青菜菜就耳根發燙,她氣自己這麼、這麼的沒定力,糟糕透頂啊!
賭著氣,她抿唇不語,反正一開口準沒好話,到時候被念、被罵的又是她。
她也不回眸,就這麼瞠大眼楮瞪著車窗玻璃上的他,一瞬也不瞬。
「來來來∼∼吃西瓜、吃芭樂啦!很甜很好吃,不要客氣,盡量吃呀!」坐在前面的余陳月滿忽然轉過身,伸長手,把裝滿水果的保鮮盒遞到火野剛面前,殷勤招呼。
她丹田有力的嗓音清亮有勁,一掃後頭有點怪又說不上哪里怪的氣氛,接著听見她怪奇地又嚷︰「阿靖妳臉怎麼啦?比猴子還紅耶!」
她一手巴過來,直接貼上女兒紅通通的額頭,不得了地大叫︰「哎啊!很燙說!怎麼說發燒就發燒?夭壽喔∼∼身體不舒服都不會哼一下嗎?要阿母擔心死喔?」
「媽∼∼我沒事啦!只是……車里有點悶。」正確說來,是心里非常悶,尤其當她瞥見身旁的始作俑者裝作一副若無其事、嘴角卻在偷笑的樣子時,她簡直是太、太、太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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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的「山櫻溫泉小陛」離金山鄉最熱鬧的金包里街有一段路程。
它靠近東側的磺港和獅頭山一帶,可以眺望到極美的海景,特別是入夜後,港區漁火點點,月照漁船燈火,水天相映,美得超夢幻。
休旅車邊開邊玩,還停下來在金包里街叱 多年的「金山鴨肉店」大啖了美味鴨肉。
這麼東逛逛、西晃晃,當車子駛回「山櫻」時,夕陽已沉,火野剛在一片美好的靜闌中見到那棟三層樓高的原木建築,樸實無華卻處處溫馨,他的心被撞了一下。
直覺地,他將會愛上這個地方。
按古風的路燈灑落一地鵝黃光,裝潢著干燥小花束的大門被靜靜推開,一抹朦朧的影走下階梯。
「是火野先生嗎?」女人微笑如花,雙眸清而恬靜。「我是余文音,阿靖的大姊。歡迎你來『山櫻』度假。」她伸出一手。
他回以微笑,伸手和她握了握。
「大姊……」余文靖走近,一路少言讓她的聲音此時听起來有些沙啞。
「阿靖……咦?怎麼無精打采的?沒睡飽嗎?」余文音抽回與男人相握的手,溫柔地揉了揉ど妹的發。
「我沒事,等一下泡泡溫泉又是一條活龍了。」余文靖勉強扯出笑容。
瞧見火野剛握住大姊的小手,明明只是禮貌上的舉止,她心底竟可笑地竄出某種莫名的情緒,微酸,帶著點近乎苦郁的氣味,那味道奔至喉頭,佔領她的一切味覺。
她發神經嗎?
余文音又愛憐地拍拍她的臉頰,柔聲道︰「身體感到疲倦就不要泡在溫泉里太久,會適得其反的。」
「我知道啦,大姊∼∼妳又當我是小孩子了!」為抹掉心里那份詭異至極的酸意,她故意笑咧嘴,朗著聲。
余文音仍柔柔笑道︰「好啦,既然不用我操心,那就請妳幫我招待火野先生,今晚請貴賓住三樓的那間『碧泉』。妳先帶火野先生上樓去,我幫爸媽卸貨。」
「要上去,那也得先幫大家搬完東西再說!」輕哼,余文靖斜睨身邊的男人。
大老板很受教的,貼身秘書此話一出,二話不說立即撩起兩袖,走回休旅車後頭化身台灣搬運衛,把余台生正要抬下車的十五台斤重有機池上米拉了過來,直接頂上肩,又把余陳月滿手里的兩大盒囍餅拎走。
「這個再給你!謝啦∼∼」余文麗見他挺好用,空降了一大袋香菇到他懷里,雖然不太重,但蓬松的包裝差點遮得他看不見路。
「不可以!不可以!哎呀∼∼快放下來,阿剛,你不要搬,哪有叫客人做事的道理!」
「余媽媽,這些不重,真的。」只是香菇會遮眼。
「媽,別擔心,他很耐操的。」這家伙接下來要在她家白吃白住,當然要乘機從他身上榨點好處,以補她內心之不平衡是也。
余文靖唇角悄悄勾揚,不知為何,瞥見他有些狼狽又堅決到底的矬樣,從昨日累積至今的「怨念」似乎沒那麼深了,特別是「山櫻」階前的那盞鵝黃路燈,將他整個人浸潤在溫暖中,她的感情變得柔軟,隱隱被挑動著。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來到她出生的故里,與她的家人在一起。
這感覺……她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
甩甩頭,她追上他。
「給我啦!」
「咦?」
火野剛扛著貨剛跨上木造階梯,一只細白手臂突然從旁探出,把那袋礙事的香菇抽走了。
這會兒換他斜睨著她,半邊朗眉挑了挑,他嘴角浮出意味深濃的淺弧。
「看什麼看?」她低聲丟出一句,微微挑釁地抬高下巴,皺皺鼻頭。「別偷懶,快給我搬,還有一大袋的甘藷等著你!」甘藷是剛才回金山時,在金包里那一區跟相熟的店家買的。
「想在我的地盤打壓我,還早呢!」沖著他吐舌頭、扮鬼臉後,余文靖的頭立即回正,一馬當先地跑上木造台階。
「火野先生,怎麼了?是東西太重了嗎?」余文音提著東西從後頭走近,見他杵在原地不動,一腳還跨在第一階台階上,也不曉得在干什麼。
火野剛驀地回過神,微笑搖頭。
「沒事。」再次邁開步伐。
他只是突然間竄起被「電」到的顫栗感。
他這個余秘書啊……原來回到她所生長的溫泉鄉後,她會變成小女孩兒,會皺鼻、會吐舌、會扮鬼臉,還會對他撂下可笑又可愛的狠話。她八成不知,她越是「反常」,他就越是決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