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靜凝,評估的意味有些兒濃,她淡淡啟唇——
「我們需要清水。」她的倭語說得不錯,見男人毫無反應,又道︰「你可以不給食物,但我們需要干淨的水解渴,若是我們當中有人因無水可喝而病倒了,對你們絕無好處。」
這些海寇把人當作貨物買賣,特別是花樣年華的漢家姑娘,一運往海外,上了所謂的人肉市場,往往以金論價。她偏不信這樣還討不到一碗清水。
可……這人聾了嗎?
他剛不是才同人說過話,怎地現下裝聾作啞?
雪容微微困惑,她唇欲掀,男人卻在此時有所動作。
就見他抓住捆在木牢上的鐵鏈使勁一扯,「喀啦」作響,鐵鏈沒斷,卻被他整個扯下,連帶斷了不少根木條。
「咦?!哇啊——」底下的小泵娘們全瞪大眼張望著,忽地木屑散落,又趕忙展袖掩頭。
苞著,他掀開木牢那片殘破的門,扛起一只木桶沿著階梯爬下,那木桶頗為沉重,他將它立直擱在腳邊,然後雙臂抱胸,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適才開口跟他討水喝的姑娘。
他站得極近,再加上艙頂不高,姑娘尚能直挺挺地立在面前,他卻得垂首彎腰,那姿態自然地朝她迫近,幽目閃動著異光,別具深意地打量著她泛白的青衫,以及用青布包裹緊密的纏頭。
她的發整個藏在頭巾里,額頰澄透,眉與睫縴細濃密,那純黑毛色在那張雪臉上顯得格外清晰。
泵娘的一雙潤耳整個露在頭巾外,秀秀氣氣的,形狀美極,未別任何耳飾,但左邊的耳骨上卻有一顆朱砂小痣。
她寧神穩住呼吸,可男人近在咫尺的黝黑臉龐突然貼湊過來,他的唇還差些吻上她的頰。
「阿女姊姊?!」
「哇啊啊——」
「嗚嗚……」
她沒失聲尖叫,僅退了一小步,眸中雖現慌意,瞬間已掩飾過去,倒是那幾個小泵娘以為她要被惡人給欺負去了,抱成一團哭得淚漣漣。
男人用大拇指彈了下挺鼻,淡淡地道——
「你很香。」
「可惜你很臭。」此話月兌口而出,她左胸不禁一縮,有些訝異自己竟說出如此孩子氣的言語。
瞬也不瞬地瞅著男子詭譎的神態,她著實猜測不出對方的意圖,心在他肆無忌憚的注視下越跳越快,見他踏前一步,她冷著聲道——
「別過來。」
那對幽眸一爍。「你想,我會乖乖立住不動嗎?」問話間,他往前再踏,把她逼得又退一步。
她雪顎微揚,端著姿態。「若你夠聰明,就該如此。」
「美色當前,不好好享受才是笨蛋。」他說著倭話的語調微啞,彷佛帶著一絲玩味,但神情冷淡,實在猜模不透他的想法。
他未免……站得太近了。身後便是船板,已無路可退,更何況,她也不願一而再、再而三地示弱。
她清冷地望著他,那冰嗓雖輕卻凝,沉靜地道——
「我知道漢家姑娘可以賣到極高價錢,但……倘若破了身,已非完璧,那價錢便一落千丈,值不了多少。」胸脯起伏甚是明顯,澄頰因提及此話題而自然地在幽光下染暈,她鎮靜地拉長呼吸,再語︰「你別動我們任何一個。」
泵娘的語調到底細柔,像在勸戒著一位相熟友人,可瞧那五官卻又不是,如此地冷淡自持,拉出天壤之距。
男人盯著她半晌,峻唇勾勒,突地天外飛來一問——
「你叫什麼名字?」
聞言,不只她雙眸瞠圓,連一旁擠成堆的小泵娘們也瞪大眼、張著唇兒,因他適才說了句字正腔圓、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漢話。
「阿女姊姊,他、他他他是漢人嗎?」小泵娘們稀奇地挑眉。
對峙的兩人誰也沒開口,突然,像要捉弄她、看她驚慌失措才順心似的,他的臉再次傾近,唇差毫厘就能踫觸到她的雪頰。
她輕喘了聲,听見他如潮浮動的低嗓,在耳邊漾開——
「阿女……是你的小名?」
他的五官雖冷,喚著姑娘小名的語氣卻如情人間的呢喃,熱氣噴上霍玄女一向冰涼的肌膚,心一震,她寒毛瞬間豎起。
退無可退,她微微側開身子,鼻間淨是他的氣味,混合著大海、日陽、汗水和男性的味道,不好聞也不難聞,就是一種全然異于柔軟女性的味道,讓她有些兒心慌。
然而,會有這般不尋常的反應,連她自己都感到莫名。
海上兒郎,她遇過不知凡幾,對于他們粗獷、不修邊幅,甚至是野蠻、粗鄙的外表和行徑,她早能自在旁觀,不受擾動,這不知打哪兒冒出的男人,實在沒理由影響到她。
男人得寸進尺地低笑——
「我年紀比你長,不用喊姊姊吧。阿女?」
「你好男不當,卻與倭寇蛇鼠一窩,在海上奪船越貨,還不時騷擾沿海百姓,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你想喚我姊姊,我可不敢認這樣的弟弟。」她語氣一貫輕淡,僅微促的鼻息透露出內心波動。
他深深看著她,斜飛入鬢的濃眉淡挑。「沒想到還能劫到你這般好貨,瞧來,和倭寇混作一氣,能得好處也不少。」
嚇也嚇不怕,還有膽子指責他,兼之損人不帶髒字,小臉淨白得像是雪玉雕琢出來,透著近乎聖潔的潤光……這樣的「貨色」著實難得,奇貨可居哪。
驀然間,他粗糙掌心撫上她的頰,觸模著一片冰潤。
霍玄女呼吸一緊,卻未逃避他的踫觸,反倒直勾勾鎖定他的玄瞳。
「你最好別動我。要是傷了我這般『好貨』,你鹿島家的大頭目冷血無情、手段凶殘,不會放你干休的。」
神俊黑瞳一眯,他陡地扣住她的柔顎,熱息襲上——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不愛人家威脅。」在一群小泵娘的驚呼聲中,他俯首封住那兩片紅灩灩的唇瓣。
「唔唔……」男人的粗獷氣味瞬間沖入口中,霍玄女瞪大眼眸,尚鬧不清發生何事,只覺小嘴熱燙。
他深幽幽的眼近得不能再近,里邊燃著兩簇火,帶著挑釁與宣示。
待她驚覺過來,他的舌已然擠進她貝齒間,舌忝吮著細潤的頰腔,她悶哼著以舌推拒,不知怎地卻演變成相互糾纏。
她頭發暈,胸腔繃得難受,有種被奪去呼吸的恐懼感,那讓她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
「……可惡……不要唔……」掄起拳頭,她一下下捶打著他。
擊出的拳頭雖無招無式,依她身材苗條和骨架之縴細,那力量已算挺具勁道,可惜打在男人精勁結實的身體上,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哇啊啊——不準欺負阿女姊姊!」愛哭的小泵娘們終于有所反應,自落入這群東瀛海盜手里,向來是霍玄女安慰、鼓舞著大伙兒,這會兒見情況不對,小泵娘們頓起護衛之心,一人帶頭往前沖,剩余的六、七個也跳了起來——
「跟你拚了!」
「打死你!打死你!」
「阿女姊姊別怕……」
「哇啊啊∼∼」
無奈啊,出師未捷身先「跌」,幾個小泵娘沖得太快,帶頭的不小心絆了一跤,跟在身後的隨即「咚咚咚」連著好幾響,眨眼之間全跌作一塊兒,你壓著我、我疊著你,直接摔在男人的大腳邊。
霍玄女下意識大口、大口地喘息,彷佛閉氣許久,已達到極限,終于能恢復順暢。
她眉眼一抬,極近地望進男人眼底,男人雖已離開她的唇,那對黝瞳仍緊盯著她,似笑非笑的——
「你懂得不少事。」
理也沒去理會摔得頭昏眼花的小泵娘們,他的指還停留在她的雪顎上,強迫她仰起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