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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慶有余 第12頁

作者︰雷恩那

她瞅著他一眼,唇角柔彎,搖了搖頭。

適才年宗騰一現身,落霞就像急著要拋掉燙手山芋般趕著她下馬車,要她隨他回行會去。

「由這兒到行會還有一小段路,腳會酸的。」他偷覷著姑娘柔婉的側顏,猜測著她的心事,「要不,妳上去坐著,我幫妳牽馬?」兩人上回共乘一騎,在碼頭區那兒引起不小騷動,她是在意這事兒吧?

辛守余仍是搖首,1這樣很好。」她還偷偷吩著,這條街越長越好,卻為這心思羞澀不已。

「騰哥……」她忽地輕喚,年宗騰陡地一震,險些打跌,待狼狽地站穩腳步,雙目直勾勾望住她,笑得有些憨氣。

「把左手給我瞅瞅。」她道,見他乖乖伸出一掌,不禁嘆氣,「不是這一只。2

咦?不是嗎?「呃……」年宗騰忙收回手抓抓大耳,把裹著布條的左掌遞去。

那布條原是純白顏色,不知怎生受他折騰,淨白已變作灰黃。

辛守余再次嘆息,知他壓根兒沒將掌心上的箭傷瞧在眼底,這幾日在外,他定又隨著它去。

她也不言語,只低垂臉容,輕巧地解開他掌上的結,把那布條一圈圈取下。

「我沒留神,就把布弄髒了。」年宗騰腰板微彎,黝臉稍偏,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神情,姑娘不言不語,害他心吊得老高,怕她惱他。

清清喉嚨,他呵呵地笑了兩聲,右手搔頭抓耳的,「妳之前連著好幾日幫我照顧傷口,早好了八、九分,我這人反正是嬌貴不來,妳別再替我在意這傷了。」

辛守余輕撫那凸起的疤痕。他的掌心縱紋居多,如今因那處箭傷所留下的痕跡,起了不同的紋路,他的命線、情線出現轉折,如漩渦般轉進疤痕里,也似由疤痕中往外旋出。

所有的牽扯,追根究底,全因那一箭嗎?

是她把他帶進自己的生命里,抑或是他將她卷進他的?

又或者,她根本想錯了,他命線與情線的變化,最終是為了另外的女子,至于她,僅是促成這一切的開端罷了?

她心一怔,隨即嘲弄起自己。她又「惡習」難改了,光瞅著他的掌紋變化,就搬弄出一長串的推論。

阿爹曾說她天資過人,能傳他衣缽,但她不是神,她僅是個人,一個最最尋常的姑娘,要如何「神算」?如何「解運」?又要怎麼「趨吉避凶」?

人怎可能有那樣的能耐來扭轉乾坤?

她曾經深崇的,到頭來其實是迷信。

由袖里掏出干淨的帕子,她手勁極輕地為他包扎,在他掌心細細留結。

「布條髒了,不好一直包著,待會兒回到行會,我再替你清理。」她靜靜言語,眼眶微熱,想起阿爹和京城的那些日子,當時的她太過單純,從未質疑過任何事。

年宗騰瞅著掌上的淨帕,心田流過暖意,想看清她的小臉,卻發現姑娘有意無意地回避他的目光。

「怎麼了?」他上身前傾,歪著頭由下往上瞧,不禁愕然,「妳……妳妳妳眼眶怎麼紅紅的?」

他無措地舉起手,欲要抬起她的下顎,辛守余倒快他一步揚起臉容,眸中仍有紅痕,卻沖著他牽唇一笑。

「是沙子掉進眼里了。」

「讓我瞅瞅。」

她搖頭,「已經沒事,我把它眨出來了。」

他狐疑挑眉,唇抿了抿,「讓我瞅瞅。」

粗掌正要探近,辛守余忽地提裙往前疾邁了四、五步,回眸,笑容可掬,「騰哥,前頭巷口不知發生何事,好些人聚在那兒,挺熱鬧的,咱們也過去瞧瞧。」

她明明不愛湊熱鬧,脾性雖不似落霞清冷,亦也沉靜自持,現下卻急著往人多的地方奔,以為轉移注意力,便能搪塞他嗎?年宗騰眉心淡攏,目光精亮,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翩然輕移的背影。

她到底在煩惱些什麼?

為何怕他瞧見她的淚?

一群人聚在一塊兒,團團圍住了什麼。

辛守余一徑地往前擠,假裝興致勃勃,不想年宗騰還來對她泛紅的雙眸追根究底,可待她微喘著氣息鑽到最里邊,不禁怔然。

教這些男女老幼團團圍觀的,竟是一個打著「鐵口直斷」、「字卦神絕」的相命攤子。

她反射地挺直腰,倒退了一小步,男性寬厚大掌在此時扶住她僵硬的雙肩,她回首,倉皇眸底近近地映入年宗騰深刻的輪廓。

她臉色蒼白,瞧起來似要暈厥。

換作以往,年宗騰定是心急如焚且形于色,說不準要抱著她往行會飛奔,再把落霞逮到她榻前,要人家將她從頭到腳趾兒好好診治一番。

可現下他倒是一反常態,抵在她背後不讓她退縮。

「原來妳對這個感興趣,那也難怪。」他垂首道,語氣持平,微灼氣息拂動她耳畔柔絲。

他輕放在她肩上的雙掌,以及貼住她身背的寬膛,充滿著強烈的存在感,彷佛護衛著她,輕應了聲,辛守余緩緩逸出胸口瞬間凝聚的緊繃,不自禁往後貼靠。

她合起眼睫,復又張開,蒼白臉容終于稍見血色,暗自苦笑了笑。

辛守余呀辛守余,這反應未免太過。

她何需如此?就只是對這門學問起了無數的懷疑,只是突然感到錯愕、感到震驚,原來深信的只是一種藝能、一種伎倆,當作娛樂很好,可以說得天花亂墜,唬弄得人團團轉,要想鐵口直斷、神算古今,說到底,就僅是妄圖而已。

心緒漸穩,她巧顎揚起,注視著那相命先生、坐在攤邊的一位書生相公和一名老婦。

相命先生約莫五十余歲,他模模唇上的八字胡,又捻了捻下顎的山羊須,半瞇著眼,若有所思地瞅著白紙上一個墨色未干的字。

見相命先生眉頭深鎖,兀自沉吟,一旁的書生相公頭一甩,對著老婦道︰「娘親,這根本是兒戲,今日且不管這位張半仙說了什麼,反正我已和茆兒私訂終身,非卿不取了。」

老婦神態激動,似乎已為這事惱了許久,「兒戲?!你也曉得啥是兒戲嗎?你誰不喜愛,偏要那個女人,咱們木家家聲全讓你給毀了!」

「娘,我和茆兒是真心相愛,她是好女人,她會孝順您的。」

老婦冷哼了聲,尚未回話,圍觀人群里突然起了一陣騷動,眾人紛紛讓開,一名素衫姑娘終于擠到前頭,她氣息輕喘,唇瓣幾無血色,一對麗眸卻黑幽幽的。

「茆兒?妳怎麼來了?」書生相公倏地立起,欲要迎將過來,卻被他娘親緊抓住衣袖不放。

「你給我坐下!」老婦狠狠一瞪,又迅速將目光調向那名素衫姑娘。

素衫姑娘身子明顯一顫,仍朝那老婦福了福身,怯怯地喚了聲︰「娘……」

老婦罵道︰「別叫得那麼好听,反正這丑事已鬧得咱們武漢人盡皆知,索性就鬧得再凶一些。妳來得正好,別說我不給妳路走,咱們今兒個就請這位張半仙卜卦測字,瞧妳和咱們木家有緣無緣。」

「娘啊!」書生相公急得不得了,娘親發怒,自個兒心上人又在人前受委屈,他夾在中間,著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圍觀百姓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

年宗騰雙目輕垂,覷著立在他胸前的姑娘,她神情專注,雪容淡泛紅暈,正瞬也不瞬地盯著那位張半仙拿在手里的白紙黑字。

靶覺她肩頸的肌理已柔軟松弛,他淡淡牽唇,不發一語地任由她貼靠,亦將目光重新放回那相命攤位。

「木家大娘別急也別惱,大家安靜些,听咱兒說幾句。」張半仙終于啟唇,眾人注意力一下子被引了過去,他假咳了咳清清喉嚨,把手里白紙端放下來,雙手探進兩邊寬袖里,眼皮依然半瞇著,道︰「這個『茆』字,是木公子方才寫下的,用來測這段姻緣的吉凶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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