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關震倫以為自己在作夢。
這肯定是一個好夢,夢中,女人飛揚短發圈圍著的女圭女圭臉這麼清晰,明麗的眼眸,俏挺的粉鼻,蜜膚女敕得像能掐如水來,她好近、好專注地凝視著他,只是他不太懂,那張瑰唇為什麼要抿成一條直線?連下顎柔軟的線條也緊繃起來?為什麼啊……
唉,她該要多笑,他喜歡她笑,別冷著臉容,那若即若離的神態實在教他憂慮,怎麼也猜不出她的心思。
舒寶琳情緒高低起伏,極度的驚慌一過,她終于能稍稍冷靜下來,這才注意到圍繞在四周的酒味,眼角余光輕掃,瞥見一只深色的葡萄酒瓶就橫倒在桌腳邊,里頭還殘留著一丁點的紅酒。
「你生病不看醫生、不吃藥已經很糟糕了,還喝酒?」瞧這情形,他昨晚九成九也沒吃晚餐。舒寶琳氣不打一處來,用力扯回手,沖著他嚷︰「你忘了你胃痛的毛病嗎?平時就不懂得好好保健,還要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不好好愛惜,這、這算什麼?算什麼嘛?」嚇得她差點三魂少了七魄,他以為這樣很好玩嗎?
必震倫合起眼,又緩緩掀開,他腦子有點昏沉沉的,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麼那影像還在?如果真是夢,似乎太過逼真,如果不是夢,那、那她怎會來到他身邊?
他濃眉輕蹙,「……楊先生呢?」
「什麼?」她微喘著氣,心還咚咚亂跳。
他望著她,喃語︰「楊先生……」
吼吼吼∼∼「我怎麼知道是羊先生出來,還是狗先生出來?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她兩手扯住他解開扣子的襯衫,搖晃了晃,從來不曉得自己也能發這麼大的火。
必震倫仍舊定定看著她,彷佛那張近在咫尺的女圭女圭臉長出了多奇怪的玩意,讓他專注到舍不得眨眼。
「寶琳……妳看起來像是真的,妳、妳是真的……是真的……」他臉上潮紅未退,舉起手,試探地踫觸她的臉容,又模模她耳邊飛翹的發絲。她是真的。
「你--」她兩頰氣鼓,拍掉他的手,「我當然是真的。」
指了指那些從他身上一路迤邐到米白地毯的紅漬,澄亮眼眸竄出火花,回瞪住他,質問︰「為什麼搞成這樣?你灌酒嗎?」
他抓抓濃密的黑發,眼中淡淡地泛出血絲,沒理會她的問話,頭晃了晃,反倒喃喃問著︰「楊先生呢?寶琳……他不是在等妳圍爐嗎?在妳家……跟妳和妳的家人在一起……」他濃眉糾結,靜了五秒又問︰「妳怎麼跑來這里了?」
猛地,胸口一陣酸澀燒熾,舒寶琳終于弄懂他在呢喃些什麼。
那些他在電話中听到的對話,他果真放在心上了嗎?
他以為……以為除他之外,她還能和別的男人有所牽扯,將他拋諸腦後嗎?
很為他心痛,是她的自私和膽小讓他有這麼深刻的不安。她喉中略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必震倫緩慢地坐直身軀,垂眼瞧著一身狼狽的自己,又瞅著沙發和地毯上那一灘灘觸目驚心的紅漬,下顎歪了歪,古怪笑著道︰
「我沒有喝很多,好像才七、八口而已,然後……眼皮很重,像灌了鉛,重得睜不開,我好像睡著了,呵呵,邊喝酒邊睡……那是意大利梅迪尼酒窖的夏塔莎紅酒,寶琳……我本來想在聖誕節和妳一塊喝,可是妳那天不在台灣,妳飛到外站去了,我們一直踫不到面,我、我想喝,想和妳一起喝,可是妳有人陪了,呵呵……所以我決定自己喝了,呵呵……妳知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喝酒很悶的……我一直在想妳、一直在想……」
略頓,發現躺在桌腳下的空酒瓶,他眉蹙起,像在思考一個極困難的問題,「我把酒打翻了嗎?」低喃,他甩甩頭,忽然咳了起來,那咳聲夾雜嘶啞,咳得他肺部一陣疼痛。
舒寶琳猛地回過神來。
見他身體不舒服,她心也跟著不舒服,吸吸酸意盈充的鼻子,眨動發熱的眼楮,她連忙起身跑到廚房倒來一杯溫開水,拍撫著他緊繃的胸口,邊將水杯抵在他干澀的唇下。
必震倫咳聲稍歇,雙手包裹住她持著杯子的小手,咕嚕咕嚕地灌水,彷佛久旱逢甘霖,渴得不得了。
「慢慢喝,別這麼急呀!」她擔憂地擰眉,另一只自由的小手拉起他的襯衫,擦拭著他因喝得太急而溢出嘴角的液體。
「還要嗎?」水杯已空,她望住男人泛紅的眼楮。
必震倫似乎很困惑,成熟的五官竟透露出一絲小男孩才有的脆弱,那神態之于他極為罕見,卻能深深扯動女性縴細多情的神經。
「還要喝水嗎?」舒寶琳跪坐在他身旁的沙發上,輕聲又問,「你先放開呀,我才能再去倒水過來,還是你想喝新鮮果汁?」他臉紅得不太對勁,氣息也濃濁許多,適才還以為是酒精造成的現象,但看這模樣,那瓶梅迪尼酒窖出產的珍貴紅酒夏塔莎,大約有三分之二以上全貢獻給他的襯衫、沙發和地毯了。
他沒反應,還是緊盯著她不放。
舒寶琳抬起略涼的小手貼在他寬額上,在他頰邊撫觸,憂慮地感受到他膚上滲出的溫度。
「你放手啦,我得去拿溫度計幫你量體溫……關震倫?」
他微微一凜,深邃眼瞳顫了顫,忽然繞回到最初的疑惑--
「……寶琳,妳怎麼在這里?楊先生呢?」
男人嘶啞卻沉靜的語調好教她心痛,控制鼻中的酸楚,她淡且柔軟地牽唇,「我沒理會那個楊先生啊……我不想和他吃火鍋,可是他硬賴在我家不肯走,他不走,那只好我走啦,所以,我就連夜搭車回來,要你陪我吃火鍋。」
周遭靜謐,暖流暗涌。
他花了些時間才理解她的言語,緩慢地眨眼,端詳著那清秀的五官,他看了許久,忽然,咧出一個十分孩子氣的笑容--
「好,我陪妳吃火鍋,勇記的麻辣鍋……我們現在就去。」
他說風就是雨,松開她的手,倏地立起身軀,尚不及踏出一步,腦中已襲來一陣暈眩。
「震倫!」舒寶琳嚇了一大跳,趕緊放下水杯扶住他。
他垂著臉龐,發熱的俊頰就貼在她耳畔上方,輕蹙著眉,沙啞又無辜地抱怨︰「寶琳……唔……我、我好像不太舒服,頭暈……」
她嘆氣,「你生病了,當然不舒服。」
「我想和妳圍爐……」
「好。不過你得上床好好休息。」她哄著。
他下意識蹭著她的發,亂哼了幾聲,忽然悶悶地說︰「妳媽媽喜歡胡黎晶,她以為妳在跟她講電話……她喜歡她……」
她一怔,乖順地回答︰「黎晶和我是國中、高中的同學,大學時又同住一間寢室,她和我家人早就混得超熟,我媽媽很久以前就收她當干女兒了,她當然喜歡她呀!」
「唔……妳媽媽喜歡那個楊先生……」而她母親根本不知道有他關震倫這一號人物存在。
聞言,舒寶琳好笑地嘆氣,撫著他的背脊安慰,「基本上,我媽媽喜歡每個想追她女兒的男人。」
「寶琳……妳媽媽會不會喜歡我?」
「嗯哼……」她臉紅了,模糊應著,「你問題真多耶。」
「呵呵,她會喜歡我的。」男人自問自答,手自動爬上她的腰,頭挨得更近,「寶琳……」
「干什麼?」唉,生病的男人,行為和智能都會退化到孩童階段嗎?
「我喜歡妳在這里。」
唉唉唉,不行了,她根本招架不住。
被心愛的男人強烈的需求著,原來是一種混合著甜蜜、無奈、想哭又想笑的感覺,是一種奇異的成就感,能爆發出驚人的愛的能量。舒寶琳悄悄笑著,雙臂吃力地支撐著他高大的身軀,將他往房中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