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真有人怕痛怕成這個樣子?
歐陽德剛有些啼笑皆非,從小在阿公一手建立的「杏林春」混大,後來也在家人的期望下,選填中國醫藥學系為第一志願,畢業後順利取得中醫執照,掛牌行醫三年多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病人,也算大開眼界。
「你的腕閭有瘀血,外表雖然看不出來,其實是沉積在穴道里,一定要把那些瘀血推出來才可以。這是搬重物時姿勢不正確造成的,以後你自己要多注意。」他懷疑,她根本沒在听自己解釋,因為那顆小頭顱正頂在他胸口亂贈,尖叫暫歇,改成嗚嗚的低鳴。
唉,不得不再次感嘆。女生怕痛,眼前這個可以排名第一。
靶覺上衣都快被她扯破,他挑眉,瞄了眼被她以一雙腿交叉夾住的左腳,鎖得好緊,不知怎麼竟聯想到周星馳的「奪命剪刀腳」,想笑,又趕緊忍住。
「頭一次推拿會比較難受,但拉筋固定後就不痛了,你再忍忍。」他柔聲而耐心地安撫,右手五指成爪,和她的五根手指交握,先是輕輕帶著她的右腕轉動,忽然扯直,听見關節發出啪、啪兩聲。
「哇啊——」江心雅又哀叫一聲,其實這一下還好,只是她已成驚弓之鳥,怎麼都覺得痛。
「來,動動看,是不是覺得舒服多了?手腕的地方沒那麼緊了?」終於,他將那只小手放回她身旁,語氣輕快起來,似乎想逗她開心。
江心雅兩肩不停抽動,過了三十秒左右,她左手緩緩松開男人的衣服,這才慢慢從他胸口拾起頭,眼楮仍浸在水霧里,小臉哭得紅通通的。
她望著他,眨眨眼,然後吸了吸鼻子。
見到那張小臉上的「災情」,歐陽德剛連忙回身抽出兩張面紙遞去。
「……我……兩張不夠用啦……」鼻音超重。
他微怔,很快地反應過來,乾脆將桌上一整盒面紙拿來放在她旁邊。看她這樣哭,他還真是束手無策,盡避表面上看起來挺鎮定的︰心里卻微微慌亂,好像他怒犯天條,把她欺負得多淒慘似的。
「嗯……好了,不痛了,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呃……等一下外頭的護士阿姨會幫你做藥草蒸薰,然後再貼上藥膏,這些過程都不會痛的。」語調越來越低柔,連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奇妙。他刻意假咳了咳,清除心里那種渾沌的感覺,繼續專業而認真地說——
「剛做完推拿,這陣子千萬不能用右手拿重的東西,也不要扭毛巾、轉水龍頭等等,反正盡量不去用到它最好,建議你最好休息一個禮拜以上。」他推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斯文卻也銳利,「這是職業傷害的一種,如果你還想繼續空服員的工作,就要懂得做好保健。」
江心雅眼淚稍止,不太文雅地擤了擤鼻涕,反正丟臉丟盡,早已沒什麼形象可言了。
「……喬依絲姊騙人,嗚嗚嗚……還有你,你也騙人啦。」哀怨無比地瞅著他,可憐兮兮地控訴著︰「剛才問你,你明明說‘還好、還好’,結果一點也下‘還好’,我的手很痛耶。」
劍眉淡挑,他好脾氣地笑著。「現在還很痛嗎?」
「現在當然還、還——咦?」她忽然頓住,過分的激動已然平息,正確的知覺終於復蘇——右手覺得很輕,有些泛麻,而且熱烘烘的,尤其是手腕,原本酸軟抽痛的不適仿佛化開了,現在只覺氣血舒暢。
她抿了抿唇,吶吶改口︰「還好……好像不那麼痛了。可你還是騙人!」嗚,還有喬依絲姊也是,害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被整治得哀哀叫。
「那是善意的謊言。」他的牙很白,都可以去角逐美齒先生了。「你不知道嗎?大部分的醫生都很喜歡說這樣的謊話,我也很難例外。」
江心雅心跳促動,全因他溫朗的笑,鏡片後的熠熠眼光像要望進她心底,一時間教她頭暈目眩。唔,肯定是空氣的關系,太多藥草香味混合在一起,把她的神志薰得有些虛浮。
「哎呀小姐,歐陽老書嘛是為你好,他如果不騙騙你,你怎麼肯讓他喬?」門邊的歐巴桑們「見義勇為」,開始跳出來幫歐陽德剛說話。
「是咩是咩,像你這麼怕痛,如果一開始就跟你說很痛,你嚇都嚇暈了,那不是更慘?我們歐陽老書經驗豐富,很厲害的,你當人家女朋友就要相信他啊!愛情就是要互相信任,他是愛你,不會害你啦。」
「厚……金珠,你這句說得好喔!好像某出連續劇的台詞。」
「系金耶嘛?呵呵呵……我最近都嘛拿我女兒租回來的言情小說在看,跟你說,那個‘浪漫星球’出的書金贊喔!每一本部很好看說。」
呃,天啊……
江心雅錯愕地轉過小臉,此刻終於注意到擠在門邊的那群旁觀者。
「……我、我不是的……呃……不是的……」紅唇蠕動,就是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呢喃。
忽然,歐巴桑們的話題又轉了回來,幾張胖胖的臉全沖著里頭的一男一女笑著。
「歐陽老書,不用講那麼多啦,女朋友生你的氣,把她抱起來秀秀就萬事0K了,這個還要偶綿教你嗎?」
「你們誤會了,江小姐只是普通——」一言難盡,更何況歐陽德剛根本來不及講完,馬上被人搶話——
「不要再騙了啦!再騙偶綿要生氣了喔!」一個歐巴桑揮揮手,「小姐把你巴得那麼緊,你心里暗爽,嘴上還不承認?!」
她……把他巴得很緊?
秀麗小臉籠罩著迷惑,江心雅平視他的胸膛,發現他的制服上衣不知何時變得皺巴巴的,像是被人一把、一把地抓扯出來,左胸上還遺留一大片水漬,估計是淚水、口水,加些許鼻水造成的……好厲害,這、這這是她的杰作嗎?
「呃,呵呵……呵呵呵……」雙頰燒上兩團火,她尷尬而無辜地咧嘴。
歐陽德剛深吸口氣,也對著她尷尬一笑,盡量讓聲音持平,以兩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說︰「真對不起,她們最喜歡的活動就是幫我牽紅線,你不要太在意,我會跟她們解釋清楚的。」
「嗯。」她紅著臉點點頭,突然覺得該說對不起的是自己才對,便又說︰「你的衣服被我弄髒了,很抱歉……」
他垂首一瞄,聳了聳肩。「沒關系啦。只是……你可下可以縮回腳了?」
「什麼腳?」
「你的腳。」他唇邊藏笑,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你力氣滿大的,再不放開,我的大腿要斷了。」
江心雅跟著垂下視線——
「哇啊?!」
眼見為憑,原來,她真的把他巴得超緊!嗚……
雨停了,連著好幾日多雲的天氣,今天太陽終於有點良心,肯在這寒涼的冬日里探出臉來。
推開桌前的大窗戶,清新的風跟著滲進,江心雅作了個深呼吸,順手將一個迷你小盆栽栘到窗外的鐵架上,里頭的仙人掌已經開花,小小巧巧的,綠叢中映出一點紅。
她關上窗戶,夾在耳朵旁的無線電話差些滑落,趕緊用手支住,繼續說著——
「還好,不是很嚴重,媽不要擔心啦,已經給醫生看過了,公司也準了我的假,可以連休兩個禮拜,而且還有基本薪資可以拿喔……思、思……我知道……好啦,我知道啦,不要擔心,有什麼事,欣欣和雀莉會幫我的……」
自從四天前在「杏林春」經過熱敷、按穴推拿、藥草蒸薰,再裹上厚厚藥膏後,她右手發炎的狀況真的緩和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