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了五秒左右,淺野優香環顧著在場的人,最後把視線鎖定神崗徹,抿了抿唇才開口--
「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一時間很難說得完整,總之,我和星篤是在台灣認識的。十年前,我救過他,他便對我……」話語一頓,她想著該如何措詞,林明暖卻幫她接下去--
「他便對你有著特別的感覺,一直很喜歡你,算是單方面的一見鐘情?」
淺野優香被動地點了點頭,頰上的紅暈越來越明顯,但仍維持著沉凝的氣質。
她幽幽又說︰「當年,他從台灣一路追到日本,可是,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他偏偏不信。那時,關東和關西的黑道勢力爭斗嚴重,神成龍一郎、神崗徹,還有一位伊藤英知,你們三人是當時‘日駒聯盟’里最耀眼的新秀,連關西大阪、神戶這邊也听說不少有關你們的事……後來為了擺月兌他的糾纏,我隨口扯出神崗徹這個名字,告訴他只要及得上這個人,我才可能嫁他……」
四周極度安靜,只听見淺野優香的聲音繼續說著--
「他後來特意跑到東京,潛伏在‘速浪組’里,接近你、觀察你,後來又對你們開槍,這已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神崗徹呼出一口氣,驀然間有種想大笑的沖動。
這些年一直困擾著自己的謎團,不是黑道的仇殺,不是幫派間的斗爭,起因竟然只是一個女人隨口的一句話,很無厘頭,很不可思議。
沉默的三個人當中,林明暖首先回復神志,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你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讓別人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淺野優香點了點頭,那對眼特別幽深,不易探知她真正的思緒。
「很多事始料末及,我很抱歉。」她鄭重地鞠躬,彎了個九十度的腰,停頓幾秒,又緩緩挺起,「我來這里,主要是想說明清楚,他的行動和‘武樂聯合’毫無關系,原因全出在我身上,我來替他謝罪,負責一切的賠償,希望神崗先生能夠理解,也希望‘日駒聯盟’和‘武樂聯合’的協調能繼續下去。」
神崗徹深沉地看著她,面容凝肅,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
片刻,他捂著纏住厚紗布的胸膛,嘴角微乎其微地揚動,終于出聲--
「你放心,我不會為了私人恩怨,讓關東、關西兩邊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系再度惡化。」
聞言,淺野優香輕淺一笑。「謝謝你。」她又完美地鞠了一個躬。
「請好好養傷,我先走了。」說完,她優雅轉身,對著神成和林明暖頷首致意。
「我送你下去。」神成替她開門,兩人弓一前一後地出去了。
室內氣氛寧靜,連空氣流動都變得緩慢。
淺野優香深夜來訪,將那個鴨舌帽男人的謎題解開了,林明暖心情其實挺復雜的,有些話想說出來,可是擰眉細思,卻還抓不到重點。
「暖暖……」身後,神崗徹又再度喚她。
這次,她不再固執,听話地轉過身去,靜靜地踱回床邊,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還是不打算理我嗎?」神崗徹問得有些無辜,「在淺草巷里的老店那兒,你從我身邊跑開,跑得那麼急,完全不理會我的叫喚,你真以為我和淺野有著不尋常的關系嗎?暖暖,你相信我,我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這麼多年了,我的心永遠--唔……」一只縴手捂住他急切的雙唇。
林明暖在床邊坐了下來,輕推著他的肩,強迫他躺回床上。
「不要說了。」她輕喃,想對他笑,不知怎麼卻變成嘆息。
她不生氣了,只是心里還有著迷惑,需要時間思索,等她厘清了,一切都會雨
餅天青。因為,她愛他,心里有他,她會努力、會堅持、會為兩人打氣,總能找到一條有他相伴的路,一直這樣走下去。
神崗徹不明白她心中的轉折,只能微眯起眼,憂郁地看著她。
「睡吧,好晚了。」她幽幽地牽唇。
「你陪我一起睡。」他不讓她走,手臂雖然受傷,還是硬握住她的小手不放。
那張傷痕累累的峻顏充滿祈求之色,教她如何拒絕?更何況,她真的好累、好累,想狠狠地睡上一覺,把所有疑慮都暫且拋掉吧。
又是一聲輕嘆,她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旁。
才調整好睡姿,她合上眼睫,倦意緊跟著襲來,不知不覺間,已沉入了夢鄉。
第十章
整整二十個小時。
這一覺,神崗徹睡得很深、很沉,似乎想將之前好幾天失眠的分量補回來。蒙朧間,的疼痛變輕了,感覺整個人被包裹在一團黝黑的暖潮中,安穩地飄浮著,要不是肚子餓得難受,他肯定會繼續沉淪下去。
醒來時,窗外依然是黑夜,而林明暖已不在身邊。
床邊矮桌上留著一張紙條,娟秀的字跡叮嚀著--
要按時吃藥、換藥,不可以任性。我請高橋盯著你,不可以對他凶。
嘴角不禁輕揚。他的心,既溫暖又空虛,因她關切的情懷,也因她無聲無息由他身邊走開。
她說,她是她自己的。他想告訴她,她也是他的。
林明暖停留在東京這一日,等于上演了一出「東京驚魂記」。幸好飯店的住房分配是每名空服員獨立一間房,就算她在別的地方過夜,只要趕得及在集合的時間出現,那就沒問題了。
她後頸的傷並不嚴重,但還是印著一塊瘀青,上班時,頭發非綰起不可,只好涂上大量的遮瑕膏和蜜粉,很慶幸沒被神崗徹看到,要不,他肯定又要發火了。他和那個宋星篤的誤會和沖突夠多了,她可不想再添一筆。
飛回台灣後,僅有一天休假,接著又是南半球的長途航班,忙了一個禮拜才又回到台北。
綿綿上的日僑學校附屬幼稚園已經停課,開始放寒假了,林明暖趁著這幾天休假,把家里做了一次年終大掃除,可以拆的東西全拆下來清洗,汰舊換新,準備過新年。
台灣的冬,寒流加上絲絲細雨,冷得讓人發顫。
客廳的電話鈴鈴響起,小女孩兒踩著大頭狗的毛拖鞋奮力跑出來,嘴里嚷著,「姨婆,綿綿接電話就好!」
「小心,跑慢一點。」聲音從廚房那端傳來。
「嗯。」綿綿元氣十足地應著,跳上沙發,一把抓起話筒。「喂,請問找哪位?」
電話那頭沒人回應,只听見淺淺的呼吸聲,綿綿還以為是幼稚園里的日籍老師,馬上改成日文,同樣很有元氣地喊︰「摩西摩西?我是林綿愛……」
「綿綿……」男子的嗓音像琴弦,一彈奏,綿綿跟著呵呵笑--
「爸比,你好乖喲,天天都打電話來耶。」
神崗徹微微笑著,透過墨色玻璃,雖然還隔著一層薄薄雨霧,他仍是清楚地看見對街公寓的客廳里,女兒窩在沙發上的可愛身影。
他今天特地從日本飛來,剛剛才抵達這里,行李就隨意地丟在一旁,連及膝的長大衣都還來不及月兌下,就忙著撥電話到對面。
在床上躺了兩天,傷勢剛穩定,他立即驅車前往東伊豆的深山,再度拜訪聯盟會長日駒秀川,大略說明了這次受傷的原由,也再度表明自己的意願,希望把關東和關西兩大黑道勢力協調的事,移轉到神成身上。這期間倒有一個好消息,就是那躲在希臘小島上醉生夢死的伊藤終于良心發現,近日內準備返國。
有伊藤加入,他更能放下所有責任,來到心愛的人兒身邊,將心里的懸念做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