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自己可以反抗,她不是小綿羊,她、她變得勇敢了,再也不膽小了。
這一剎那,好幾道光束在腦海中交錯畫過,過往的片段一幕又一幕飛掠,模糊的白霧中,一張男性面容那樣清澈地顯現,是她的守護神祇。
他救了她。
那一年,他不顧一切救了她,從此,他的腿傷了;從此,她的青春里只有他一個。喔,不--不僅僅如此,她的青春給了兩個摯愛,還有綿綿,綿綿呵……她和他的綿綿……
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力量,她雙手死命地拍打掐住脖子的那只大手,兩條腿掙扎得更加激烈,連連踢中中年男人好幾腳。
「嘶--你、你不要逼我,不要再動了,我有、我有刀子,哇啊--」他是有刀子,可惜沒辦法拿出來了,因為他兩手手腕瞬間被一根細長的利器刺穿,像掛在店頭的叉燒串。
伴隨著他的哀號,第一波的疼痛還沒結束,那根利器毫不留情的一轉,唰地拔開,鮮血隨即噴出,就見他痛得倒在地上翻滾,血跡迅速擴大。
林明暖張著嘴,喉中發出無意義的短音,整個背脊緊貼在牆上。
她眼楮瞪得好大,眨也不眨,定定地望住面前手持細劍的高大男子。
他神情好冷酷,像封在冰風暴中、凍得化不開的冰石,兩道濃眉鎖起極沉、沉到看下清他眼底的光芒。
林明暖沒感覺到自己在笑,但她真的在笑,雙唇掀動,輕輕地吐出話--
「……你還在這兒?我以為……以為你已經走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問出這句話,似乎有些怪異。
「我等你。沒走。」神崗徹簡潔地說,一個跨步來到她身邊,「不要怕。」
「我、我不怕了。」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膽小如鼠的女孩,她努力地追趕,努力地讓自己勇敢,不想成為他的負擔。
他深沉地看著她,突然抿唇不語了。
苞著,他拉起衣袖擦拭她的臉頰,干淨的襯衫隨即沾上點點血漬--那中年男人的血避無可避地噴在她身上。
這時,側門被推開,有人朝這邊過來,還沒見到人影,聲音已響起--
「大哥,那名警衛被我們請到洗手間‘聯絡感情’,你可以在這里慢慢‘堵’大姊,她應該快下來了--哇操!發生什麼事?!」八木猛地頓住雙腳,瞪大眼楮,隨即叫嚷︰「大哥,是‘速浪組’派來的嗎?媽的!每次都要這種爛招,我等一下帶兄弟去挑掉他們的新宿西口!」
沒人理會八木在那兒鬼叫,林明暖蒼白著臉,額上微微冒著冷汗。
「阿徹……我、我不太舒服……」意識到臉上、身上那些血,她的胃一陣翻絞。
神崗徹兩邊的太陽穴隱隱跳動,下顎一緊。
「我要殺了他。」
他手中細劍抵住在地上胡亂申吟的中年男人,眼看就要刺進對方喉頭。
「不--」林明暖尖叫著,雙手想伸去抓住他的臂膀,眼前卻突然一黑,就這麼倒進他的懷中,不省人事。
不停、不停地尖叫……
捂住耳朵,她整個人縮成一球。
嗚……她從來就不是什麼好奇寶寶,今天到底是哪根筋不對?!
嗚……她肯定是中邪了!安全又溫暖的校外宿舍不待,竟會莫名其妙地答應和久美子跑來新宿西口混PUB。
嗚……
一開始,一切都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震耳欲聾的音響,七影變幻的燈光,瘋狂扭動的男女幾乎把舞池擠爆,而久美子像識途老馬般拉著她閃到吧台旁,向酒保比了一個手勢,哈拉幾句,沒多久,兩杯顏色詭怪的飲料被推到她們面前。
「是‘卡巴多奇亞’,很好喝喔。」啜了一口,久美子滿足地揚眉。
林明暖望著久美子,又低頭盯著那杯土駝色的調酒,還在努力地對自己做心理建設時,舞池中突然發生騷動,驚叫聲此起彼落,掩蓋了音響發出來的樂音。
原來是有人抄家伙打架,一路打進舞池里了。
緊接而來的,是一場混戰。
杯子、盤子、桌子、椅子,甚至是人,只要能丟的東西,全在那七彩旋轉的舞池燈光下飛來飛去。
「久美子?!」她尖叫,身軀縮在吧台下,才一眨眼的時間,久美子居然不見了,而現場的亂象正在加劇當中,叫罵聲響徹雲霄,大半以上都是她從未修習過的日文髒話。
「久美子,嗚……」
匡啷!一個空啤酒瓶當空飛來,差些砸中她的頭。林明暖覺得自己快哭了,事實上,她早已淚流滿面。
咬著唇,她像小狽一樣沿著吧台邊爬向牆角,牆角還幸存著一張完整的桌子,她掀開桌巾縮進桌子底下,閉著眼,雙手抱住桌腳,全身不住地輕顫,根本不知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仿佛經過好幾個世紀,紛亂漸漸平息,可靜是靜了,四周那種不安定的氣味卻越來越沉重。
細細喘著氣,她手心里全都是汗,才想掀開桌巾一小角瞄一下狀況,卻听見椅子被拖動的聲響,鋼制的椅腳在木質地板上拖劃過半圈,然後靜止。
抖著手,她揭開了一小道細縫,只夠她露出一邊的眼楮窺看。
天花板上的七彩燈被打破了,僅剩下一盞聚光燈,圓形的光圈中彌漫著煙霧,有個男人背對著她坐在椅子上,周圍或坐或立,還有不少人,而在聚光燈的照明範圍外似乎有更多的人,只是林明暖沒辦法看見。
在這一觸即發的安靜中,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突然側過頭,從鼻間和嘴中噴出團甄白匣,迷迷蒙蒙地,將一身籠罩了。
他玩弄著指間的煙,低啞的嗓音如同撩撥過大提琴的弦--
「大野兄,你們家的椅子材質不好,和杉木的地板又太貴,我真替你心疼。」嘴里這麼說,嗓音卻帶著笑。
「神成、神崗、伊藤,你們三個今天來挑我‘速浪組’的場子,是存心想翻臉嗎?!」光圈的另一端,一名大哥級的人物顯然氣得不輕,發火的雙目盯住那名男人,「神崗,我和你們‘日駒聯盟’早就沒有瓜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們日駒會長見了我都還要給幾分薄面,今天你帶兄弟來砸我的場子,如果不給個交代,大家都不好過!」
那名被喚作神崗的男人低低笑了,笑著、笑著,聲調瞬間降到冰點--
「你五年前從‘日駒聯盟’出走,自立門戶,你行!會長眉頭皺也沒皺一下,是對你還念著舊情。你要買賣毒品,和金三角的外人交易;你想找大宗的毒品源頭,派人和東南亞聯絡,這些完全不干‘日駒聯盟’的事,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利用‘日駒聯盟’的貨櫃走私運毒。」
在日本,注重幫派家徽的黑道組織,基本上對毒品是相當厭惡的,認為運毒走私到日本是禍害自己同胞,即使獲利高,也不屑為之。
「你、你知道了?!」大野語氣微緊,隨即又控制住了。「你把這條帳算在我頭上?!炳!神崗,人不能和錢過不去,要不是你們底下那兩個小嘍好收買,我想借用你們的貨櫃運毒,還真不簡單。」
「是不簡單。那兩只小的在船還沒靠上橫濱港就良心發現,後悔了。」
四周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靜。
「神崗,我的貨在你那里?」大野問得極慢。
「高純度的海洛英磚,粗略估計,大約值個十億日圓。」語氣一頓,他點了第二根煙,食指敲了敲腦袋,「只有我知道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