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掀唇,雙頰微微鼓起,悶悶地說︰「……你就是要看我出糗才高興嗎?」生氣,有一些吧,但佔的比例不多,而是疑惑居多,不懂他對她到底有什麼樣的想法?
魏鴻宇突然微微一笑,軟化了那對太過鋒芒畢露的眼楮。
「別忘了我的身分是督導,你們進公司後的一切表現,我或多或少都要負點責任,你出糗就等于我出糗,看到你出糗,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那你還拿人家的名字開玩笑!」話一出,她自己都愣住了,一把火轟地燒上臉蛋。
老天,她怎麼會用「人家」兩個字?雖然她十二萬分不願意承認,但這、這這這听起來實在很有撒嬌的意味存在。大不妙、大大的不妙呀……
魏鴻宇沒她那麼敏感,唇邊的笑淡然輕斂,似乎想恢復面無表情的本色,但一時間不容易做到。
「我沒有拿你的名字開玩笑。」
許迎曦瞪著他。「還說沒有?那安東尼機長為什麼要笑成那個樣子?」
雙目一眯,他沉吟了五秒鐘,終于開口,「他笑,是因為他已經記得你。」
「什麼?」這是哪一國的理論?
他繼續又說︰「你拿手的ABC是一項手段,你特別的匿稱也是一項手段,都能留給別人深刻的印象,讓人一下子發現你的不同之處。GH的員工遍布世界各大都市,你如果想往上爬,爭得一席之地,就要想辦法在自己身上發掘出更多的‘手段’,然後適時運用。」
許迎曦完全怔住了。
他應該是說了篇極具價值的言論,但她的思考頻率偏偏對不上他發出的訊息,她听得一清二楚,卻是怎麼也听不明白。
手段?!
為什麼要去發掘?
為什麼要去運用?
又為什麼他要對她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就是單純的一個工作嗎?
她傻呼呼的,腦中思緒如潮,只听見他的聲音突然飛揚起來——
「算是對你最後一趟實習的結業精神訓話吧。」揚起手中的保特瓶,他拿礦泉水當成酒對她一敬,嚴肅臉龐上有著矛盾的嘲弄之色。「好好飛翔吧。」
第五章
我不是高塔中的公主,你不是屠龍的騎士,飛翔,該往何方前往?只是最最平凡的兩顆星子,在黑暗的穹蒼里交會、撞擊,然後,那璀璨的激光里,是我不平凡的念意。
機組人員住進曼谷市區內平時下榻的五星級飯店。
這一夜,許迎曦睡得並不好,卷著被子盯著梳妝台上的小燈發呆,腦中盤旋著魏鴻宇的話語,反覆想著,久久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她作了一整夜的夢。
夢中出現好多張面孔,同期的姊妹們、公司里的前輩、受訓時的教官,還有母親驚慌而悲傷地流著眼淚……她太熟悉那樣的畫面,她好想安慰她、保護她,想告訴她不要害怕,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然後,夢境的黑暗底端,魏鴻宇朝她走近,嚴肅和嘲諷兩種神情不斷交錯著,說著她听不懂的言語……
棒天一早,機組人員按時在飯店大廳集合,她特地在眼部加強彩妝,又撲上亮橘色的腮紅,掩去略嫌蒼白的臉蛋和眼下淡淡的黑暈。
因為是實習身分,依公司內不成文的規定,她必須幫大家統一辦理CHECKOUT手續,交回房間鑰匙卡,然後點齊行李數量,再確認所有行李都搬上前往機場的專用巴士。
曼谷市區里,塞車是家常便飯,四十分鐘的路程,花了將近一個半鐘頭才開抵機場。
由于昨晚空橋調度的關系,飛機被牽引車拖到較遠的停機坪上,因此必須再搭乘接駁的小巴士前往停機坪。
飛機起降,稱為一次FLIGHT,也叫做ONELEG,一條腿。
你可以問一名空服員︰「你今天需要飛幾條腿?」也就是問今天必須飛幾趟的意思。
座艙長艾蓮達在台北出發時,就發給每個人在這次飛行中每條腿的位置表,一登上機艙,所有人按位置表的分配,開始飛行前的準備工作。
「酷老弟,里面三個機頭請你泡ABC過去。」關谷放好行李,邊檢查著座位後的氧氣筒度數,邊細聲細氣地說。「他們昨晚和安東尼機長一起到飯店頂樓的酒吧喝酒,可能听他提到你的ABC調得剛剛好,今天一上機,不用人家問,就主動點飲料了,所以要麻煩你一下。」
許迎曦先是一怔,隨即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我知道了,不麻煩的,我等一會兒就送去。」
某個意念一閃即逝,她仿佛抓住了那男人的話意。
她泡的ABC和嬉皮匿稱讓安東尼機長留下深刻的印象,才會在喝酒閑聊間,將有關于她的訊息傳達出去,而今天從曼谷接飛的皮爾斯機長等機頭三人,也算慕「名」而來吧。
這就是他想教她、要她知道的嗎?
可是……她並不想學呀!
不就是一杯咖啡而已?咖啡是拿來喝的,誰管他手段不手段的。
還有酷老弟這個匿稱,旁人喜歡這樣喊她,拉近彼此的距離,難道她也有錯嗎?
為什麼他要擺出那樣的姿態?自以為洞悉了什麼,好像在指責她,認為她是故意在咖啡上下功夫,想引起誰的注意?
她才不希罕他那些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理論。
苞著,腦中又想起那份評語資料,和艾蓮達姊所說的話——
這跟喜不喜歡沒有直接關系,魏鴻宇不是個會做表面功夫、隨便應付了事的人,他會寫這樣的評語,一定是覺得你本身擁有這樣的特質。
沒有直接開系,那是否表示有間接的關系?
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又到底如何想她?
可能是睡眠不足,許迎曦竟覺得太陽穴隱隱抽痛起來。
小托盤上放了三杯美式黑咖啡,她端著走向駕駛艙,登機時間還沒到,駕駛艙的門並未關起。
先在門口探了探,沒看見機長和機師,只有日籍的副機長寺田坐在副駕駛座上,他膝上攤著厚厚的飛行資料,正忙著用無線對講機和塔台的人聯絡,兩手熟練地扳動周遭和頭頂上的按鈕。
許迎曦躊躇了一下,駕駛艙挺窄的,機械儀器又多,她每次走進去總忍不住彎腰駝背,很怕一個不小心踫到不該踫的按鍵。
見寺田在忙,應該沒時間理人,她端著托盤打算先離開,等一會兒再過來,寺田卻回頭對她打了個手勢,要她把三杯咖啡端進去。
許迎曦會意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跨進狹小的空間。
他持續和塔台通話,同時指了個小台面要她把杯子放下,她照著做,放好咖啡之後,他又示意要她替自己掀開紙杯杯蓋。
因為駕駛艙里大多是精密儀器,空服員幫三名機頭送飲料時,不管是冷飲、熱飲,都必須在杯上加蓋,以防喝東西時不小心翻倒,濺在機械上。
一切似乎是理所當然。
當下,許迎曦沒想太多,照著寺田的要求,替他掀開緊密的塑膠蓋,頓時,白煙冒了出來,飄散著咖啡香氣。
寺田雙掌合十對她道謝,伸長手去接,駕駛艙半掩的門卻在這時砰地一聲被粗魯推開,門板往里面打來,許迎曦首當其沖——
她正微微彎身,那扇門直接撞上她的腰臀。
「哇啊——」高跟鞋一絆,她沒站穩,整個人撲倒在那個小台面上。
兩杯加蓋的咖啡摔在地毯上,有特制杯蓋保護果然有保障,紙杯雖然有點變形,里頭的咖啡竟然沒溢出。
然而,她手里那杯咖啡就沒有這麼好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