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壓在某個東西上頭,那東西並不柔軟,反作用力撞得她臉蛋發痛。
空氣好像故意從她鼻下飄開,她貪婪地呼吸,又深又促,卻覺吸入鼻腔中的氣味十分清冽︰心髒猛然一跳,微微掀開眼皮——
「咦?」
底下是男人的胸膛,她掌心已感覺出對方襯衫下寬闊又勁壯的「兩塊肌」,唉……是哪位男教官讓她當墊子壓了?實在對不起。
心中疑惑著,罪惡感正慢慢地泛出,她的視線下意識往上移動,先是看見男人的喉結輕蠕著,跟著,又看見男人剛硬的下顎朝前一點——
一張印象深刻的粗獷面容,忽然在她眼前放大。
「哇!是你?!」平頭、鷹眼!竟然是、是是他!許迎曦瞪大清亮的眼珠子,完全的手足無措。
怎麼會是這位仁兄?!噢……她眼花了是不是?
自從進入「環球幸福」,在台北分公司完成報到後,她在那里又見到當初面試自己的那位義大利老帥哥,也在環航的駐機場辦公室里遇上那位台灣袖珍女士——前者是空少出身,現在已是環航亞洲區的總經理;後者是資深空服員,如今則是華籍的座艙長經理。至于這位鷹眼男,她卻再也沒瞧見他。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他還在,兩道眉挺不友善地揪起。
這男人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他一直被派駐在這兒嗎?還是……他、是、個、日、本、人?
最後一個想法讓她皺起眉頭。沒辦法,她承認自己心胸狹窄,特別容易記恨,又有很嚴重的民族情結。
「就是我,有什麼意見嗎?」魏鴻宇酷酷地吐出話。
眼珠子俏皮地溜了一圈,她嘴角僵硬。「……,呃,沒、沒有……」
目光緊鎖住她的小臉,他眉峰皺起。「我以為受過專業訓練後,多少會有所改善,沒想到還是一樣。」
他的話沒完全說透,僅點到為止,但听在許迎曦耳里,卻猛地一陣難受,像是把她丟進火里烤一樣。
「我承認……我、我這一次是滑得不太好,沒掌握到技巧……但是我對自己有信心,我可以做得很好、很完美的……」她喘著氣,沒察覺自己的短發亂翹一通。
魏鴻宇面無表情,話題忽然一轉,語氣听起來差不多維持在零下四度C——
「請問,這樣壓著我很舒服嗎?」
「啊?!呃……咦……不、不不是的,不太舒服……」心一急,平常的伶俐都不知躲到哪邊納涼,她七手八腳地爬起來坐在地上,臉蛋漲紅得像熟透的番茄。
此時,一旁的教官和同期姊妹全圍了過來。
「你還好嗎?」
「嘿,我還沒看過誰這樣滑充氣滑道的,真該用DV拍下來,當作以後錯誤示範的教材,唉唉唉,真可惜。」
說這什麼話嘛!
「你沒事吧?之前練習時不是做得很好、很正確嗎?今天是怎麼一回事?」
嗚……她要是知道怎麼回事就好了。
雖然這條充氣滑道足足有三層樓高,但她不怕高的。
當初教官要大家第一次試滑時,她還一馬當先地自願排在最前頭呢。
會出狀況,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她和這個鷹眼男根本磁場不合!他平空而降,害她也跟著「平空而降」。
一名日籍女教官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還好魏督導今天專程來看結訓的逃生演練,站得又近,才有辦法擋住你,要不然恐怕會更慘哦。」
原來是他撲來擋她,不是她撲去撞他。許迎曦腦筋模糊地轉著。
「噢——MYGOD!CLAUDIA——」這時,幾個同期受訓的姊妹,叫著她進環航後才取的英文名字,指著她的女圭女圭臉驚呼︰「你的臉受傷了啦!」
「不會吧……」她怔怔地喃著,這時才感覺到,右眼角下方靠近顴骨的地方傳來細微刺痛,抬起手想要踫觸,一只大手卻強而有力地攫住她的手腕。
她嚇了一大跳,定定地直視著已坐直上身的魏鴻宇。
「手髒,不要去踫。」連說話也是強而有力,他硬生生地按下她的手。
這人講話非要用命令語氣才開心嗎?許迎曦抿了抿唇,滿心的不以為然,抬起另一手要模,還沒踫到臉又被人給逮住了。
「就告訴你別模了。」他嚴肅地重申,「傷口若感染細菌,恐怕會留下疤痕,等模擬訓練結束後,你們接下來就要開始—個月的機上實習,如果臉上有傷,上了飛機還能看嗎?」
對!是不能看!
誰教她得為五斗米折腰、要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她們這一群空服員是航空公司的「門面」,這張臉則是她自己的「門面」,不敢毀傷。
她雙頰微鼓,知道心里不太舒服,一口氣漲著、堵著、悶著,卻不太明白為著什麼事不痛快。
「魏,別說教了,讓她先到醫療室上藥。」日籍的總教官長田終于開口,他不僅負責「環球幸福」航空新進空服員的訓練,每年更要分批安排所有舊員工回來接受在職訓練,說話自然舉足輕重。
「長田教官,我想完成整個逃生演習,等一下結束後,我再去醫療室。」許迎曦仰頭看向滿頭白發的長田,兩手暗暗扭動,但按住她雙腕的那股氣力似乎沒打算松開。
「今天的陸地突發性逃生已經結束,如果你最後不是‘滾’下來,幾乎可以打滿分啦。」受訓已接近尾聲,原本以嚴厲出名的長田,偶爾也懂得開開玩笑了。
許迎曦面紅耳赤的,還沒想到該說什麼,那詭怪的男人竟一把拉起她——
「你們繼續,我帶她去醫療室。」對在場眾人拋下話,魏鴻宇以幾近粗魯的力道拖起她,邁步就走。
「我還不想去,我要留下來听最後的講評指導。」
「你如果想在三天後順利上機實習的話,就乖乖到醫療室上藥。」
「喂!吧嘛啦!去就去,別動手動腳的行不行?我自己走啦!」她兩步恰恰及他的一步,追得她上氣接不了下氣。「喂!你這人怎麼這個樣子?!我跟你又不熟……」
魏鴻宇對她的抗議無動于衷,強硬得完全沒商量余地。
「痛啦……痛、痛、痛……嗚……我膝蓋和腳踝都在痛,一定是剛才扭到了,你不要拖著我啦!」
他忽然停下,斜眼睨了過來。「要我抱你嗎?」
「什麼?!」他說了什麼?!
「要我抱你去醫療室嗎?還是用背的?」
「不、不用……」她頭搖得像波浪鼓,一臉的驚恐。「我、我可以走,我自己走,不必勞您尊駕……」
他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那就走吧。」
身後,長田總教官正中氣十足地召集大家,英文帶著濃濃的日本腔。
許迎曦哀怨地回頭,只見同期姊妹和其他教官正聚精會神地听長田說話,根本沒人理會她的求救訊號。
大家就這麼任由這個鷹眼男把她拖走,嗚……天理何在啊?!
許迎曦苦惱地思索,想得腦筋快打結,卻實在想不通,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
平常的她雖然稱不上口若懸河、辯才無礙,可勉勉強強也算得上精明伶俐、反應靈敏,為什麼偏偏在他面前總會出糗?
想不通、想不通、想不通呵……
瞪著扣在自己細腕上的厚實大掌,她被動地跟上他的腳步,擰著無辜的女圭女圭臉,怎麼也想不通……
第三章
誰在黑暗中點起燈盞?情不自禁循著走去,那微光有魔的力量,是埋在堅冰下的火種。
在醫療室那位微胖的好好護士阿姨仔細檢查過後,許迎曦身上沒什麼大傷,小傷倒找出了一堆。
不只右邊臉頰,連右耳和兩邊手肘也都擦傷了,左小腿的肌肉輕微拉傷,大腿有兩處瘀青,右手小指還疑似扭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