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別對小寶透露那些事。」他語氣略急,一張俊顏凌厲起來。
「為什麼不能對她說?」
「小寶性子單純坦率,若說不清楚,極容易教她誤會的,我不要她胡思亂想。」
「喔──」她秀氣的嘴角輕輕上揚。「你會對她道明一切嗎?」
凝視著竇金寶消失的方向,年永春斟酌著,才緩聲道──
「等你和永勁兩人的事情有了定案,若有需要,我會慢慢告訴她。」
最好是沒那個必要。天知道她的小腦袋瓜里,會蹦出什麼想法,他希望一切如以往。等所有惱人的事底定,他想回九江,想繼續當他的永春師傅,看著春花飛舞的暖陽下,一群孩童有模有樣地隨著那個隻果臉的姑娘練拳習武。
听到年永勁的名字,鳳樣蘭安詳的臉容微微緊繃,深吸了口氣,美眸由書冊中抬起,神情已然穩下。
「什麼時候叫做有需要?你又為何要慢慢告訴小寶?她是你學生,你是她師傅,若是單單純純的交集,需要將年鳳兩家的事說與她知嗎?」
「你不懂,小寶她──」陡地止住,他也不確定自己要說些什麼,而心已揚起波瀾。只知道小寶她──她對自己而言,很重要很重要,這十年在外,她是十載歲月的光芒。
他性溫而靜,她則是熱烈豪氣,一下子將人吸引了去,教他自然地想去懂得她的沮喪,想去撫解她的憂郁,想去分享她的開懷心緒。
師傅,你待全寶兒真好,永遠都那麼好,我心里真喜歡你。
你想不想知道小寶許的第三個願望?
我告訴老天爺,要祂保佑師傅平平安安,一生喜樂,讓小寶能天天瞧見他,和他說幾句話。師傅……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斂眉思憶,他心里暖暖一笑,唇角已然飛揚,卻听見鳳祥蘭輕聲言語──
「你說我不懂,我是不太懂呵,要不還問你做什麼?只是,你想等到‘有需要’時,才打算對小寶言明,我瞧已經來不及啦。」
年永春驀然瞪住她,眉間的柔軟瞬地凝固。
「什麼意思?」
「再簡單不過的意思,小寶已經知道一大半了。嘿,你別瞪人,又不是我說出去的。呵呵呵,年永春,我很久沒看見你擺臉發脾氣羅……」
「別忘你眼楮瞎了!」他突地變得好凶。
「噢,對喔。」她吐吐小舌,眸光四下瞟了瞟。「千萬別被誰听見咱們的對話,要不,豈非露出馬腳?」
「小寶為什麼知道?」他壓抑住心中焦急。
「嗯……這個就有點說來話長了,呃──」
男人常年溫和好看的雙目陡地細眯,迸出危險光芒,他單袖微鼓,朝床榻逼近一步,似欲給她一掌,以泄心頭火。
鳳祥蘭趕緊搖頭,苦笑道︰「別火別火,內家練氣,氣就得講究心平氣和,你這樣反其道而行,可不太高明。我怕你了,長話短說便是啦。」
略頓了頓,她再次啟口︰「昨日我意識轉醒時,見床榻邊有個圓臉姑娘直盯著我瞧,心里好奇,我就故意嚶嚀幾聲,把臉轉向里邊繼續裝睡了。我還在想,她不知要瞧我多久,便听到老太爺的聲音啦……」
「老太爺?!」沖口喊出,他俊顏泛青,已有不祥預感。
鳳祥蘭巧肩輕聳。「沒錯,就是老太爺。嗯……也還好啦,就只說了年鳳兩家二十年前的事,說我爹娘是‘年家太極’的大恩人,說我為何待在這兒的原因,說我心有所屬,愛的不是你。」
老天……
年永春頭一陣痛,不知那位唯恐天下不亂的白髯老爺子?究竟對小寶說了些什麼?
在這兒有大多糾葛,似真似假,亦真亦假,看到、听到的,往往只是表相,而小寶心思向來單純,恐怕真要誤解了。
「你怎不早些告訴我?」
鳳祥蘭無辜地眨著眼睫。「我是想呀,沒瞧見我費勁兒地支開小寶嗎?倒是你硬抓著人家不放,臨了還怪到我頭上來。」
老天……他內心嘆息,眉峰整個糾起。
那姑娘心里疑惑,藏著秘密,竟是將他推得遠遠的,不願對他道明,這般情況從未有過,小寶到底如何想他?
我就是師傅,師傅就是我,咱倆兒是一體的,敬誰都一樣……
金寶兒想牽師傅的手,自然就牽了……金寶兒心里頭歡喜,想抱師傅就抱了,跟年紀有什麼關系呢?
師傅是師傅,是金寶喜歡的人,自然要授受親視,又有什麼干系?
年永春回想著,雙掌陡然緊握,終是明了,自己全然承受不住和她之間有任何隔閡。
「唔,好心一點,再告訴你一件事兒吧。」她半張臉容用書冊掩住,聲音略顯輕低地飄蕩出來,神神秘秘的。「我知道小寶為什麼哭喔。」
心髒震了一下,他眯起眼。「為什麼?」
小腦袋瓜微微一偏,幽幽輕嘆──
「唉……她喜愛你,真真喜愛你呵,難道還不明白嗎?正是因為心里有你,所以才因你而哭泣。」
他是她的永春師傅,她喜愛他,他一直明白。
但如今,那張隻果臉有了教他難以理解的憂郁,一向清澈的眼瞳罩上淡淡薄霧,連笑也如此勉強。
為什麼?為什麼?
莫非,真是祥蘭說的那樣?
十年歲月,從未想過將走到這一步。
她雖是爽朗不拘的脾性,畢竟情竇初開,才會如祥蘭所說,心生綺夢,對他懷著女兒家的柔情吧?
然而,自己呢……
他拈眉反覆思量,過去的相處點滴又再度涌上心頭,愛笑的圓潤臉容佔滿思緒,仿佛還能听見她咧嘴笑開,軟軟嘆著︰「師傅,你待我真好……」
他待她,遠遠超過對其他學童的關心。如今,他的小寶長大了,是大姑娘了,他待她,依舊遠遠勝過旁人。
他沒變,她也沒變,只是情感重了些,竟讓他心湖畫出漣漪,更想伸出手緊握住她,永遠瞧著一張紅潤笑顏。
心緒極少這般忐忑,步出鳳祥蘭所住的院落,他疾步往西側廂房而去。
之前四海鑣局的朋友被安排住在那兒,小寶自然也是。
無論如何,他一定得找她好好談談,關于「年家太極」的事、關于祥蘭、永勁和他之間的真相,更重要的,是關于他們兩個。
她心中如何想他?
他還是她的永春師傅嗎?僅僅是師傅而已嗎?
他沖得飛快,素衫如一陣風地卷過彎曲回廊,跨過幾道拱門,沿途還嚇著了好幾名正在灑掃的僕役和丫鬟,還道發生了什麼天大災難。
「小寶!」
人未到,聲先至,他邊走邊喚,瞬間身影已閃進西側廂房,雙臂推開他親自替竇金寶選下的房間──
「小寶,我有話跟你說。」
里頭靜謐謐的,什麼人也沒有。午後暖陽透過紙窗迤邐而進,將靜置在方桌上的一對八角銅錘瓖上流燦的光輝。
「小寶?」
他不死心又喚一次,甚至還跑去掀開被褥,確定她沒把自個兒蒙住,不過還是失望了。
「永春少爺想找金寶姑娘嗎?」一名僕役提著水桶恰巧經過,見門被大大地推開,好奇地探進頭來。
年永春忙問︰「你知道她在哪里?」
那僕役點點頭,笑著回道──
「適才金寶姑娘要了一盆水洗臉,永瀾少爺過來找她,說要帶她四處走走,跟著老大爺也來了,還跟永瀾少爺搶起人來,最後就變成三人結伴而行。至于上哪兒去,小的也不大清楚了。」
聞言,年永春雙眉皺起,心中滿不是滋味。
他垂眸瞧向八角銅錘,那是她的貼身兵器,向來扎在腰間寸步不離的,如今竟被她隨意地丟在桌上,仿佛教人拋棄,總覺得有些孤單,有些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