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小心!」
耳邊傳來竇大海和鑣師們的吼聲,竇金寶反應甚迅,正欲提錘對應,可才剛旋身,肩胛竟黏上一股阻力,她被倒拖了回去,緊接著,三個高大身影已擋在面前,分別是將她塞到身後的年永春,還有提刀竄上前來的竇大海,和那名沉默的丑顏男子。
竇金寶正愁英雌無用武之地,掙不月兌師傅的五指山時,擋在最前頭的年永瀾,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啪」地一響,將半截軟鞭甩在地上。
哇!莫不是徒手折鞭?俐落有勁,原來又是一個高手。
竇金寶硬從年永春身後擠出一顆頭來,再從竇大海擎刀的腋窩下穿過,瞧得嘖嘖稱奇。
「你們好樣兒的!一個個排開陣仗,欺負人嗎?年永瀾,你毀我軟鞭,你、你你給我記住,我姚嬌嬌跟你沒完!」紅衣姑娘眼眶泛紅,把手中所剩半截軟鞭發泄似地擲在地上,腳一跺,掉頭就走。「走開!走開!」
圍觀的群眾不敢惹她,皆自動讓路出來。
此刻,一場鬧劇總算落幕了,客棧前的人潮也漸漸散去。
未料事情竟比預期的還要棘手,年永春正暗自嘆息,竇大海已領著四海鑣局的眾位過來拜會。
「永春師傅你好哇!適才一見,咱們還不敢相信,原來永春師傅深藏不露,文也通、武也行。呵,實在好生佩服。」
「竇爺謬贊了。」他拱手作揖,文質彬彬。
一名鑣師緊接又提︰「對啦,永春師傅不在學堂教書,怎地來到河南開封了?」
「這兒是師傅的老家啦。」一旁,竇金寶聲音有點悶悶的開口,把貼身兵器慢吞吞地系回腰間。
「老家?!」眾人瞪大眼,跟著才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永春師傅是河南開封人氏,回家鄉探親。」
那悶悶的聲音繼續搶白︰「不是探親啦!師傅是回鄉成親。」
耶?!
這會兒,不只四海眾人瞠目結舌,連年永春自個兒也擠不出話來,深幽幽的眼瞳定定地瞅著金寶。
他哪個時候說要回鄉成親了?怎沒人知會他?
這爽朗的姑娘有著奇怪的憂郁,與她相處多年,年永春是第一次發覺她眉心如此深鎖,似為著某事憂愁。
「小寶。」
隻果臉猛地一撇,瞧見來人,又微微落寞地垂下,玩弄著手中的銅錘。
輕嘆一聲,他繞到她面前。
「你在生師傅的氣嗎?」
「我──」她再度抬起臉容,雙頰暈紅,嘴微嘟,流露出俏麗顏色。「我還在不高興。」
被坦率呵。
年永春靜靜注視著她,連自己都未察覺目光是何等溫柔。
竇金寶陡地心跳加快,埋頭又玩起自己的銅錘,低聲道──
「師傅一句話也沒說、一封信也不留就跑回家鄉,那、那也就算了,原來師傅還是河南開封‘年家太極’的人,那也算啦,誰知道你你你──還是‘年家太極’第十九代的掌權主子?」
今日街上相逢,年永春將四海眾位請回年家大宅,一番言語交談後,已將自己與「年家太極」的關系說明,還費了番工夫解釋,自己是被召回來幫忙處理一些要事,並非回來成親,至于婚約一事,他倒不否認。
「我可沒說我是掌權的主子。」伸手撥了撥她的緞帶,心中柔軟一片,他不能否認,見到她紅潤可喜的臉容、听到她坦率憨氣的話語,他真是……真是好生歡喜。
「年家族眾共三百一十六人,開封大宅這兒只三十七位,其余分布在其他各省,時時互通有無。沒錯,我是年家第十九代永字輩的子孫,但那掌權的擔子不用我挑,是我那可憐的永勁族兄,明日老太爺的大壽上,將會當眾宣布‘年家太極’新一任掌門。」呵,他命可沒那麼糟。
听見他主動解釋,竇金寶不知不覺抬起隻果臉,水亮大眼定定地望著。
此時夕陽將落未落,霞紅滿天,樸實的庭院籠罩上迷人的光芒。
年永春近距離俯視著,就覺那張臉微泛光輝,女敕呼得教人想張口咬下。
老天!他在想什麼呀?!
假咳了咳,他連忙寧定,暗暗調息。
竇金寶英眉飛揚,似是聯想到何事──「師傅的永勁族兄,就是那位嬌嬌小姐愛慕的男子,對不對。」
他微笑頷首。
「那位姚大小姐主動同永勁族兄提親,要我族兄娶她為妻。」
「你族兄不喜歡她嗎?她生得很美啊,唔……不過有點壞脾氣就是。」
「唉……即便永勁族兄喜歡她,真要娶她為妻,恐怕也有人不允。」他低喃,苦苦一笑。心想自己清閑日子沒得過,匆匆忙忙被召回,不就是為了這事。
「不允?!為什麼不允?!若是兩個互相喜愛,天塌下來都不管了。」
丙然是四海小金寶,就算是女兒家的柔軟情懷,亦充滿豪氣。
道完,她臉容一熱,瞥見師傅正沖著她露出好看的笑,雙目若有所思,她的心一下子跳得渾沒節奏,又開始變得不太像竇金寶了。
回想今日在大街上,他信誓旦旦地對四海眾人解釋,說自己絕不是回來成親,她胸口一抹無形的郁悶仿佛瞬間消散,隱隱歡喜。
怎麼可以這樣?!
好似……好似師傅不娶親,正合她意?
但無論如何,師傅到底是會成親的,他提過,他很早很早以前就訂下一樁姻緣,在家鄉,有個姑娘等著他呵……
思及此處,那些消失的悒郁再次回籠,壓上心頭。
年永春下知她心中轉折,許多事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說明,他模著她的頭,輕嘆──
「‘年家太極’第十九代掌門的婚事,早在幾年前就訂下了,那是為了償還一段恩義,任誰也不能違背。」
「那麼,那個嬌嬌小姐怎麼辦?」
年永春唇角微牽。「今日,永瀾和我在永豐客棧巧遇姚大小姐,便趁機上前勸阻,就是希望她別再對永勁族兄懷抱希望,可惜一言不合打了起來,還教永瀾受了一鞭。」
「喔……」竇金寶點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奇怪,她以前挺愛師傅這麼撫著她頭的,感覺自己是個乖孩子,喔,不不不!她是大姑娘,她不要再當乖孩子了。
忽地將銅錘往腰間一塞,她拉下他的素袖,兩手握住他單掌。
「怎麼?」這一次,年永春沒想太多,竟也反握住她的小手,語氣輕松起來︰「不生師傅的氣了?」
「如果師傅以後還蒙小寶、藏著事不說,那小寶還是會生師傅的氣。」
瞧著她暈紅暈紅的頰,他笑嘆,覺得心情舒暢不少。
天知道,這幾日為了周旋永勁族兄和姚嬌嬌的事,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就怕永勁賭氣,真點頭答應姚家的提親,果真如此,年家非鬧得雞飛狗跳不可。
可一見到眼前這姑娘的隻果臉,心一暖,什麼憂愁、煩惱都不重要了。
她隨他阿爹前來,來到他身邊,真是挺開心的。
「想知道什麼你盡避問便是,師傅沒想蒙你,若惹你生氣,咱們年家的牆雖廣,也怕你的八角銅錘。」
竇金寶圓眸憨憨地眨了兩下,這才听懂他在笑話她。
「我、我才不會亂發脾氣,更不可能把這兒的牆打壞的,師傅別胡說。」
他呵呵笑開,心中是漲滿歡愉,竟還不願放開她的手,反而牽著她慢慢步向階梯沿著廊道散起步來。
此時日陽已西沈,天色幽暗而下,年家已有好幾名僕役出來點燈籠,因明兒個便是老太爺大壽。紅紙大燈籠上,堂堂正正寫著暗紅的「壽」字,透過火光,一百二十個「壽」字完全掛起,氣象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