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都不知道把金寶兒傳得多夸張?
不想不氣,愈思愈怒,竇大海放開握住竇金寶的手,改而叉在熊腰上,挺高厚實的胸膛,口氣陡然沉下──
「是!這就是咱兒竇家最小的閨女兒,天真活潑又可愛,善良大膽又豪邁,有正義、有理想、有志氣、有抱負,她哪一點不好啦?!比起其他的孩子,都不知道可愛多少倍?!就只是……只是力氣大了些,問題多了些……
「你們這些教書的黃酸秀才回答不出問題,惱羞成怒了,就個個說她怪,她哪兒怪啦?!都不知多正常、多聰明、多有靈性、多──喂?!喂喂──咦──你們怎麼走啦?!阿寶,你跟著他去做什麼?!快給咱兒回來!」他罵得正興頭,後邊還一大串沒吼出來哩,怎麼說走就走了?!
一手牽著竇金寶,那男子停頓下來,微微側過臉,聲音持平──
「現下是課堂時間,六姑娘自然得跟著進去上課,不能例外。還是竇爺瞧這兒不入眼?果真如此,嗯……那真是可惜了,年某雖然想留住六姑娘,也不能強人所難。」
說道,他欲把竇金寶再帶回頭,卻見竇大海驚跳了起來,揮動雙臂雷鳴一般地嚷嚷──
「不不不!呃,咱兒是說對對對!咱們家小金寶得進去上課,同那些孩子一塊兒習字讀書。呵呵呵,永春師傅,呵呵呵……好你個永春師傅──好,你好,你他媽的真好,永春學堂才是真正的學堂,咱們家閨女兒就交給你啦,嗚嗚嗚……阿寶她娘你瞧見沒有?咱們家小金寶終于上學堂,嗚嗚嗚……」竇大海開始語無倫次,還不忘掏出手巾擦著眼里的重霧。
「走吧。」
竇金寶頭頂傳來男子的聲音,似是隱忍著笑意,他的手心和阿爹的不太相同,沒那麼多硬繭子,少掉了幾分粗糙,但握住她的力道卻安穩堅定,有著類似的溫暖。
「嗯。」
她爽朗點頭,憨直地笑,邁動步伐跟著他往學堂里走去,還不忘回頭朝竇大海揮動小手,大聲嚷著──
「阿爹,咱們不用把這兒夷為平地了!呵呵呵呵……」能上學堂讀書,阿爹就不必再為她擔心啦,挺好挺好。呵呵呵……好你個永春師傅。
尚未跨進門檻,有好幾對眼楮已好奇地往身上投來,她開心地咧嘴,扯了扯握住自己的素袖,選在這個時候正武介紹起來──
「師傅,我叫做竇金寶,金銀財寶的金寶。」
他微怔,隨即笑出。「我知道。」
「呵呵呵……師傅師傅,我有好多小名喔,阿寶、小寶、金寶兒、小金寶,師傅喜歡哪一個?」
「都喜歡。」年永春微頓,又道︰「你的名字很可愛。」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師傅,你人真好。呵呵……」
她歡呼一聲,又緊緊回握住他的手,再次眨動眼楮想看清那輪廓,忽地語氣一轉,既懊惱又疑惑的問──
「師傅師傅,您是不是沒洗臉呀?」
要不,為什麼這麼模糊?!
總算,天無絕人之路。
避他九江的大小學堂有多少、管他是公辦抑或私立、管他授業先生是老得齒牙松動的師傅,還是嘴上無毛的少年郎,反正,正反,竇金寶開始上學堂啦。
她入學的年紀比一般孩子晚,加上練武之因,腰板挺直,手腳結實,身長較學
堂里其他的孩童高了些,理所當然便被安排到後頭的位子。初來乍到,一切都在適應階段,合該有個新生模樣,可才上了一天半的課,她已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學堂里十七個孩子的大名小名全記住了,而剛剛還利用回家吃午飯的時間,同三名男童在暗巷里干了一架,英勇地榮登永春學堂里新一任的孩子王。
午時剛過,孩子們紛紛回到學堂繼續午後課程。
現下正值春日,坐在學堂里,暖呼呼的春光迤邐進來,再來一陣輕風拂弄,唉……世上唯有春眠好,春眠不覺「吵」,處處聞啼鳥……
「寶大,師傅往這兒瞧,快醒醒……」
鳥鳴不見了,那聲音壓得扁扁的。
寶大?叫誰呀?!
唔……寶大寶大,金寶老大,呵呵……不正是叫她嗎?
是呀是呀,她當上老大!
「乖,咱兒不讓誰欺負你們,咱兒保護你們,唔……」
肚子好飽,眼皮好重,桌面一直向她招呼,要她趴下來多親近親近,卻不知那襲素衫正緩緩移步過來,鄰座的孩童全正襟危坐,不敢再出聲提點。
「昨日師傅講過五個成語,分別說明其出處和個中意義。現下,大家將文房四寶準備好,運用這五個成語做出一篇文章交上,做完的學童便可先行放學。」
那男音徐徐地說到此處,即取出昨日所寫的成語貼于前方板上。
有幾個孩子听到能提前放學皆忘形地發出歡呼,把竇金寶的瞌睡蟲嚇掉了好幾只。
她掀動眼皮,微微清醒過來,眼角終于瞥見那襲素衫立在身旁。
「唔……」下意識倒吸了吸口水,竇金寶抬起圓臉,沖著那輪廓憨氣地咧嘴,「……師傅,您在瞧我嗎?可以再靠近一點……唔,師傅今天還是沒把臉洗干淨……」她依舊沒弄清楚他的長相。
此時,周遭響起高高低低的抽氣聲,十七對眼楮全覷向這邊,男孩們不禁佩服起竇金寶的勇氣,女孩兒家則提心吊膽的。
雖說從未有誰見過永春師傅發脾氣,可並不表示他沒半點脾氣,就不知今日是不是要罰人了?又要罰些什麼?
少頃──
「至于你竇金寶,嗯……」他終于啟口,語氣單純地評量著,同時伸出修長的食指敲了敲她的桌面,吸引她的注意。
「現下便要你像其他學生做出文章來,可能難了些,師傅等會兒會帶著你先讀幾段三字經,然後每日放學之後,你得留下半個時辰,師傅會另外替你講課,循序漸進慢慢來,我想三個月左右,你就能趕上其他學生了。」
「金寶兒不讀三宇經,金寶兒已經讀完三字經啦,師傅──」為什麼一定得讀那本「奇怪」的書呢?!她陡地振作精神,眼楮圓溜溜,雙頰圓嘟嘟,下巴一揚,「金寶兒聰明得不得了,已經可以寫文章啦!」
「噢?」他似乎在笑,也不多說。
「咱兒說的是真話!」連嘴巴也圓嘟嘟的。
素袖輕拂,他淡淡地丟下一句︰「既是如此,你也把文章交上來吧。記住,得運用昨日學過的五句成語。」他指指扳上的紙張。
「是!」
頭-點,她咧嘴笑,「颼颼」兩聲,已將雲姨為她準備的文房八寶攤在桌上,握著一只兔毛小楷在舌尖上畫了兩下潤濕,便振筆疾揮,好有氣勢。
對竇金寶而言,要寫出幾個大字不難。
未入學之前,雲姨和大姊竇招弟便時常教她識字,偶爾也會加上一些簡單的算術。她讀的經史子集或者沒有其他孩子多,但識得的字卻不少,要「湊」出一篇文章來──不難,真的不難。
「師傅,咱兒寫好啦!」
好你個小金寶,來得真快!
十來名孩子倏地抬頭,好生一致,有些甚至才磨好墨,筆都還沒動到,便听到有人交卷。
此時,年永春巡了學堂一圈正好回到前方講桌,見竇金寶像五門五龍舟賽上的搶旗手一般,把自個兒剛成就的文章高高舉起,不禁有些怔然,隨即淡淡-笑。
「把寫好的文章念給大家听听。」
「是!」
攤開紙張,竇金寶就著那些黑團團又有些扭曲的字逐一朗讀,中氣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