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關家的封雲手。好!來得好!」黥灼的紋路擴大,嘿嘿地笑了兩聲,卻是動也不動。
眼見關無雙的掌心就要拍到,掌上無形的內勁已將他的散發拂揚,他忽地捻指,往對方肘彎處的穴位一彈──
那一處穴位似是存蓄力量之所,教關莫語精準一彈,封雲手的勁道瞬間消散,沒讓對方多作反應,他右腿直擊而出,重重地踹在關無雙的肚月復上,後者如同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往後疾扯,飛出大石外,掉進湍急水里。
這一喊,夾帶尖銳心急的驚呼,終于穿進關莫語渾沌的腦海。
見關無雙瞬間教激流卷起,他身軀彷佛被雷電所擊,猛然一顫。
下意識回首,他雙目茫茫地瞧向聲音來源,思緒微微一頓,才明白那姑娘竟硬撐在激流當中,隨時都要發生危險。
「來弟,你?!」
「哇啊──」真是撐不住了,腰和腿又酸又麻。竇來弟身子往前傾倒,水流如巨掌,拖住她腰身翻轉而去。
「來弟!」
心下大驚,關莫語腦中再次亂成一團,沒法兒思考,他人跟著跳進江里,在湍流里扯住竇來弟衣衫,硬是將她勾近自己。
「抱緊!」
「咳咳……關莫……咳咳咳……」水嗆進鼻口,竇來弟皺眉不住地咳嗽,用不著提點,她雙手已緊緊抱住男子的腰身,跟著他在急流中載浮載沉。
這險谷向來是青龍寨下山作案時暫供藏匿之處,對附近的地形,關莫語並不陌生。
他一臂攬住竇來弟腰肢,先順由水勢急沖,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水道陡然開闊,江面略緩,在下一段狹谷尚未到達之前,他拖著竇來弟奮力游向岸邊,兩個人雙腿還浸在水里,上半身卻伏在岸上調息。
「來弟?」他喚著。
焦急地將她的身子扳正,他大掌想抹淨她的小臉,卻忘記自己亦全身濕透,根本徒勞無功。
竇來弟翻身又吐出一口水,肚月復才舒坦了些,睜開眼,映入眼廉的是男子蒼白的面容,他下顎緊繃,感覺得出十分緊張。
「你的臉皮壞掉了……」邊道,抬起手指撫模著他的耳後。
那個地方微微凸出,她輕輕一拉,一層極薄的膜即順著臉部輪廊分裂開,把環些詭異的黥紋全撕下來了。
必莫語哪有心情管一張臉皮,他大手抹臉,瞬間已把黏在臉上的膜全部清除,跟著兩手緊張兮兮地按拿著竇來弟的四肢,緊聲問──
「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我看看──」進一步模到她背後來了。
「我好得很。」
原想軟軟地沖著他笑,教他安心,可一想到事情的前因後果,別說笑,連平心靜氣地同他說話都難。
拍開他的手,她坐直身軀,略白的臉色因氣憤而染上嫣紅。
「你!為什麼我叫得那麼響亮,你就是不理人?!你之前戲耍我,騙得大夥兒團團轉也就算了,怎麼可以出手點穴,限制雲姨和我的行動?!還有,你、你竟然抱我阿妹,我跟你沒完!」尖叫著,她對他開扁,小拳頭像擂鼓似的往他胸膛招呼。
這妒火真沒來由,關莫語先是一怔,莫名其妙的讓她捶了好幾拳。
「我哪個時候抱你阿妹了?」
「還裝傻!我恨死你、恨死你了!」現下模樣十足潑辣,哪還是以往那個「匿怨友其人」的竇來弟?!
必莫語腦子終于轉了過來。
手掌當空一抓,穩穩攫住她兩只細腕,他無辜解釋︰「我對竇吩紫一點意思也沒有,你明知道的……我是看那個人不順眼,想用竇盼紫嚇唬嚇唬他。」
竇來弟哼了一聲,「既是嚇唬他,為什麼不要命似的斗將起來?你故意挑釁人家、激怒人家,臨了,還把人家踢進江里,根本就是要他的命。」
聞言,關莫語神情僵硬,面容微微泛青,不能否認,與關無雙一戰,他確實失去理智,讓沖動和怒氣佔領一切。
然而,他仍嘴硬地道︰「我沒打算取他性命,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況且,他只是摔進江里罷了,又不是被我刺穿七、八個窟窿。」
「你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竇來弟雙腕掙扎著,怎麼也甩不開他的手。
「你怎麼不說他用『封雲手』打我?!」忍不住也跟著吼。
「他根本沒打到你!」
「那是因為我早就知道他『封雲手」的罩門穴位,要不,現下被踹到江里的人就是區區在下。」他額上青筋突起,嘴角抽搐,瞪著人繼續又道︰「練此掌法者,身上必有一秘密穴位用來存蓄內勁,絕不能教誰知悉,你懂不懂?!」
竇來弟音量不自覺降低,仍咄咄逼人,「那你為什麼知道?」
他胸膛起伏甚劇,花了些工夫才見和緩,雙手依舊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許多年前他初練封雲手,因太過急進,造成內力在體中沖撞,差些走火入魔,當時,他肘彎的曲池穴跳動如豆,青紫暴脹──」他頓了頓,神情有些不自在,粗魯地道︰「自然能猜出他封雲手的罩門位在曲池啦。」
竇來弟抿著朱唇,清亮的眸光淨是試探,瞧了他一會兒,忽然啟口──
「當時……只有你和他在一塊兒?」
想也未想,聲音煩躁,「是又如何?」他討厭這個話題。
「不如何。只是忍不住想去推敲,當時他練功不慎內力亂竄,身旁除了你又無他人,所以我就猜……就猜……你是冷眼旁觀呢?還是出手救他一命?」
習武之人最忌急進,而走火入魔往往要毀掉自身內力,且有性命之虞,即便留住一條命,五髒六腑與奇筋六脈皆損,亦成廢人。
但看關無雙健健壯壯地活到現在,不用多說,問題的答案已十分明顯。
不自在的神情加深,關莫語雙目沉沉,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不知覺地加重,他兩邊臉頰像耍脾性的孩子般鼓了起來,陰郁地道──
「你為什麼要關心他的事?我袖手旁觀又如何、出手救他又如何?反正現下的我就瞧他不順眼、瞧整個岳陽五湖不順眼!」
「再怎麼說,他也是你兄弟。」
「我阿娘只我一個兒子。」
「可是你阿爹有兩個兒子。」
「我沒有爹!」
「你有!」
他氣息陡重,猛地甩開她手腕。
「為什麼要一直偏袒他們、幫他們說話?!你瞧不起我走就是了,用不著在這兒爭得面紅耳赤。」
「關莫語你、你你──」舌頭僵硬得沒法控制。
竇來弟發現,這輩子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她哪里是偏袒他們?那些不相干的人,若不是因為牽扯上他,她理也不想理。
重重呼氣又深深吸氣,重復了好幾回,她發顫的身子才慢慢和緩下來,抖著音擠出話來──
「我管你們岳陽關家是不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你們要打來殺去、恨來怨去的又干我什麼事?要不是……要不是因為有你……我、我才──」
她略頓,再次深深呼吸,眼楮黑幽幽的,顫著唇又道──
「你何必花力氣去憎恨他們?若恨得徹底也算輕松,就怕想恨也恨不了,到頭來,辛苦的還不是自己?你瞧岳陽關家不順眼,那就別去瞧他們啊,一輩子留在九江四海不好嗎?這些年來,阿爹、雲姨,還有姊妹們,誰待你不好了?還有我……我待你不好嗎?你為什麼說我偏袒別人、幫別人說話?我又什麼時候瞧你不起了?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說著,她一張心型臉容白慘慘的,眸光閃爍,已流出兩行淚來。
老天──關莫語從沒一刻這麼想踹自己兩腳、甩自己兩巴掌。
「來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