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避過不談,那她總有發問的自由。
「你好好的自己不當,為什麼偏要混進青龍寨?還有哪,這張臉皮打哪兒來?難不成是你自個兒做的?」
她模得好生仔細,還是感覺不到接合點,此般易容堪稱絕技。
必莫語垂下眉目,悶悶地道︰「是我自己做的不成嗎……我阿娘的閏名喚作宋小喬。」
听到這個名字,竇來弟怔了怔,剛開始還不太明白他作啥兒扯出自己的娘親,思緒忽地一動,她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轉兒,才恍然大悟地瞪著他。
「你、你你是說『千張面』宋小喬?被江湖譽為易容神手的宋小喬,她是你家阿娘?」
必莫語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我的技巧沒有阿娘好,這黥面上的深藍紋路沒辦法永久保持,每隔一段時間就得重新染色,用的正是冬青葉熬煮出來的染汁。」
他的這番話,終于解開了竇來弟心中長久的困擾。
她一直好奇著,他一個大男人不染巾、不染布,當年為什麼同她爭買一捆冬青葉?
原來,是為了他的黥面。
「你當年還騙了我和小金寶,說你阿娘已經不在人世?」
「我沒有。我只說,她很早就不在我身邊,是金寶姑娘會錯意。」
仔細一想,呃……好像是這麼回事。不過,倒不重要了。
軟軟的掌心捧著他的臉細瞧,竇來弟原是要笑的,柳眉彎彎,眼兒彎彎,唇扯了扯,還沒拉彎上來,卻陡地發出驚呼。
「怎麼?!」關莫語教她嚇了一跳,現在險境,處處危機,直覺地便將她的頭顱壓進懷中護住。
她倒不領情,像泥鰍似的鑽出一張小臉,直勾勻地盯著男子,臉微白、唇微顫地開口──
「關莫語,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你阿娘她、她最後嫁給你阿爹了……」
這話乍听之下挺好笑的,但關莫語實在笑不出來,知道她思緒敏銳,用不著他多作點撥,已經有所聯想了。
竇來弟咽下喉頭緊澀感,心「咚咚」地響著,有些興奮得知了他的家世。
深深吸進一口氣,她努力讓聲音清晰而穩定──
「你曾說你是兩湖人士,指的便是岳陽的五湖鑣局,你阿娘是『千張面』宋小喬,阿爹自然就是岳陽五湖的頭兒關濤關師傅了。」
听到「岳陽五湖」和「關濤」幾個字,他神情陰沉下來,語氣仍悶得緊──
「那樣的人不配當爹。」
「你為什麼這麼說?他、他──」
「他怎麼樣?!」男人雙目透著戾氣,低沉痛惡地道︰「娶我娘親一個還不夠,又看上別的女子,他的誓言都是假的,比什麼都脆弱,害我阿娘為他一輩子傷心,寧願剃發為尼,發誓永不再踏入紅塵半步。」
呼吸急促起來,他試著控制,全沒察覺雙臂將姑娘的腰肢攬得多緊。
「他一見到貌美女子就丑態畢露,如今又來糾纏你家雲姨,根本就是……就是……」想不出適合的罵言,他眉峰成巒,一拳擊在地上。
竇來弟悄悄握住他的拳頭,輕輕地揉弄著,將那緊握的力量悄悄扳開,軟聲道──
「所以你離家出走,浪蕩江湖,再也不回去?」
他瞅著她,落寞地扯了扯唇,語氣微冷,「我是出來尋找阿娘的,她由岳陽五湖獨自出走,未留只字片語,我是她唯一的親人,而那個男人有別的女子、別的兒子,我還回去干什麼?」
「那麼……你找到你家阿娘了嗎?」
他點點頭,五指下意識地與她交握。
「她在峨嵋山上的一處道觀帶發修行,她要我回岳陽,可我不願意……既然他是走鑣的,我偏要當賊山寨里的大王。」
竇來弟眨眨眼,意會了過來,手指兒又去戳他厚實的胸膛。
「你、你你冒著天大危險混進青龍寨……難不成就為了賭氣?」
喔──虧得眾人還夸他沉穩干練、年輕有為,哪里想過他也這般任性?比起她真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抿著唇不說話,視線調向別處,那模樣十足像個發倔的孩子。
「關莫語?!」她還想知道得更多,小手伸去想將他下巴扳正,他卻拒絕合作。
竇來弟只覺眼前一閃,喉頭和肚月復微悶,待定眼,已被他用相同手法封住穴位。
「唔、唔……」這個臭人?!
她定住身軀不動,連聲音也被剝奪,只能靠著滾動的眼珠憤憤抗議。
他還想怎麼樣?!放開她啦!
「來弟,我暫時不能放你。」
他讀懂她的「眼語」,忍不住傾身吻著她的眼皮,竇來弟臉微紅,看著他將她舉起的手按下,讓她端正地坐好。
「我們的坐船本不該遭劫,他們此次下山,主要目的是五湖鑣局所押保的一批官銀,沒想到咱們的船行在前頭,也一道中了埋伏。」
他翻入江中已不及救她和雲姨,當下便獨自潛走,再扮上青龍的面貌迅速轉回,甚至還率同眾人一起劫鑣。
他手也不安分,撥撥姑娘的發,探探姑娘的額,還有意無意地模模姑娘的女敕頰,低聲又道──
「他們已搶盡五湖鑣局的官銀,還擄來一位姓董的年輕鑣師,此地扎營,就為等載運白銀的舟伐前來接應,只要接應一到,整批官銀便能順著江河運入巫山青龍寨的勢力範圍,屆時想要奪回就難了。」
竇來弟定定地听著他敘說當下狀況,有個沖動想問,若他真氣惱五湖鑣局,作什麼要去在意那批官銀,奪不回來,五湖鑣局的信譽毀于一旦,還得吃上官司,不正中他下懷嗎?唔唔……無奈有口難言。
略略沉吟,關莫語繼而又道──
「自進了九江四海,我有一段時候不曾回巫山青龍寨,在這之前,好多人相信我已經死了。他們現下雖還稱我一聲大寨主,听我號令,一半是心驚、一半則是尚未得到其他的指示,目前寨中之事早被二當家翟權把持,我想……我在這兒突然現身的消息一旦傳回巫山,只怕是壞了他寨主美夢,欲殺我而後快。」
他大掌滑下,穩穩地握住她的手,深遠的眼光讓竇來弟芳心一緊。
「你乖乖待著,我保證,一定救出你和你家雲姨。」
苞著,他立起身軀,旋身撩開灰布垂廉已大踏步出去。
咦?!怎地走了?話還沒說清楚、講明白呵。
必莫語!傍我站住!
嗚……喉頭好緊,她叫不出來。
哪有這樣?!
他把她丟在這兒算啥兒意思?!
為什麼要她乖乖待著?!
那他自己呢?到底計劃著什麼?!
嗚……好生氣好生氣,好想咬人呵……
就算走,那也該先把雲姨頭上的布掀開啊!就不怕悶壞人?
想到這點,她臉蛋驀地通紅,心想雲姨雖沒親眼目睹,可她和他親熱的模樣……
也教人家听去九成九了。
第九章情淺最險
青龍寨打埋伏劫下岳陽五湖的鑣貨後,在扇峽與小西峽間的隱密險谷扎營,此段峽間支流紛多,條條皆可接通主流往巫山而去,只等接應的舟伐前來裝載大批白銀,那便是大功告成、滿載而歸了。
然而,接應的人還沒出現,岳陽五湖的救兵已然殺到,不僅如此,竇大海收到消息,亦率九江四海的眾家師傅前來救援,兩大鑣局連手夾擊,將青龍寨圍堵于險谷之中,殺個對方措手不及。
竇來弟和雲姨的周身大穴最後為關無雙所解,他正是岳陽五湖的二少爺,亦是此次行動的主事者。
他在這險谷出現理所當然,只是教竇來弟訝異的是,竇家的四姑娘竇盼紫竟是同他一塊兒?!
須知,關無雙與竇盼紫向來水火不容,如同岳陽五湖和九江四海的長期對峙,一踫面就斗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