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會兒是怎麼啦?精神百倍,起死回生,比川劇變臉還神。」雲姨眯著水眸瞧瞧這邊,又瞄瞄另一邊。
「不都說了,問題出在刀上,如今剛刀找回來了,阿紫又生龍活虎啦。」竇德男附在她耳邊悄悄下結論。
「是嗎……」嗯,問題不在刀,倒是送刀來的這個男子挺值得琢磨的。
相較於竇盼紫嫣紅惱怒的小臉,關無雙卻突兀一笑,從容不改。
「不用四姑娘費力,在下也該告辭了。」
「咦?江雲姨柳眉輕挑,「別怕!咱們家老四又打不過你,不留下吃頓飯再走嗎?」
「雲姨?!」這、這什麼跟什麼嘛?!簡直是長他人志氣!竇盼紫瞪大眼,全然不敢置信。
「是呀二爺,咱們家阿爹怕咱們家雲姨,你留下來用飯,有雲姨當靠山哩,不怕不怕,呵呵呵……還有哪,上回的事還沒好好謝你呢,留下嘛……」竇德男跑到他面前,小臉誠摯而熱情。
「阿男?!」連阿男也倒戈,這家伙真有這麼大的能耐嗎?!
上回的事……指的又是什麼?
此刻,相同的臉容,兩種極端的神情——
必無雙垂首瞧著竇德男可親的臉蛋,心中所想的卻是另一張惱怒的容顏,直是……無理可循,都不曉得著什麼魔了。
「多謝好意,在下心領了。」他抱拳,瀟灑淡笑,「告辭了。」接著旋身便走,頭也不回地跨出四海鑣局。
「唉,阿紫,你又把他給氣走了。」竇德男大大地嘆了口氣。
竇盼紫也不回話,默默地收回剛刀,巧肩瞬地垮了下來,感覺剛回籠的力氣又莫名其妙地消散無蹤了。
為什麼……
為什麼呵……
她到底是怎麼了?
第五章明月雙歸
必無雙拜會四海之事,大夥兒默契十足,自然沒向竇大海透露一句。
只是乍見竇盼紫的剛刀竟失而復得,他老大一邊扒飯、一邊提出心中疑問,竇盼紫支吾其詞半天答不出來,竇來弟卻笑咪咪地丟出一句話——
「阿紫的剛刀刀柄上刻著『四海竇四』,依阿爹和四海在江湖上的名氣,誰拾到這柄刀,還不知要送回這兒來嗎?」
「呵呵呵,對對對!」竇大海猛點頭,好幾顆飯粒黏在落腮胡上,沖著竇盼紫道︰「人家幫你把刀送來,可要好好酬謝人家啊?」
「唔……」竇盼紫臉紅了紅,夾來一塊豬腳用力咬下。
「有,她謝過了,都不知多有禮呢。」雲姨盛來一碗湯,秀氣喝著。「本來還想留下那人一起用膳,可是擔心姊夫會不高興。」
「咱兒干嘛不高興?!四海之內皆兄弟,何況他還專程把阿紫的刀送來,這樣的好朋友一起坐下來喝酒暢談,咱兒高興都來不及哩!」
「是嘛?」雲姨淺笑,「那好,下回若有機會,我便替姊夫留他下來。」
「如此甚好。呵呵呵……要是他有酒量、有酒膽,咱兒就同他乾上幾壇佳釀,這才真正痛快哩!」
竇盼紫掀了掀唇欲開口,桌底下一只柔荑暗暗伸靠過來,在她大腿上用力一掐。
「嘶啊——」
「怎麼啦?阿紫?」竇大海扒飯的動作一停。
「沒、沒事。」嗚……痛啦……
雲姨若無其事地喝了口湯,「對,沒事,乖乖吃飯就沒事了。」
☆☆☆
晚膳過後,竇盼紫點燃房里燈火,將剛刀抽出刀鞘,靜靜地凝視著。
她握住刀柄,勁力陡出,刀與手臂成一直線,那銳利的鋒芒在火光下搖曳,寒光隱隱。
離開她掌握的這段時間,看得出來這剛刀仍被妥善保管著。
房里有些悶,她頭一甩,將刀還鞘,接著推開房門踏出,步進後院小小的天井下,在廊下的台階上曲膝而坐。
「阿紫……」
她循聲調頭,見竇德男也推開自己的房門,探出小小頭顱。
「什麼事?」她問。
「你心里還在不暢快嗎?是不是……還在生關家二爺的氣?唉,他人挺好的,有義氣又精明,你和他就不能好好相處嗎?」
竇盼紫神情微僵,口氣也僵,「為什麼你們老幫著他說話?」
「因為是你誤會人家了嘛。」
「我哪有?!」
「唉唉,再不說真要憋死了。」
竇德男跨出房門,一擠到她身邊,「你老是罵二爺陰險惡劣,還把上回悅來客棧火燒船的意外算在人家頭上,實在很不對耶。」
「他本來就是。他、他還跳上船阻止我救火,還把我拋進江里,你我親眼所見,他是存心要四海出丑的,我哪兒錯怪他了?!」
「錯、錯、錯!錯得沒邊兒啦。」竇德男揮動著雙手加強效果,急急又道︰「他跳上船阻止你,是因為火勢太大,你硬是不肯撤離,那時想救你,把你拋進江里是最快的方法呀。」
竇盼紫清亮的眼瞪得好圓好大,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對關無雙早有先入為主的看法,更有太多的沖突橫在兩人之間,對於竇德男的說法,她一下子沒辦法完全接受。
竇德男鼓著腮幫子繼續道——
「他把你丟進江里,自己卻沒跟著撤離,當時火舌都竄到船板和篷子上了,眼看整艘船連帶著貨都將付之一炬,他想也沒想,抽出那把什麼青玉刀的一直砍砍砍,眨眼間便毀去篷船,把整批藥材貨拖進水里。」
說到這兒,她小臉無比欽羨,一拳擊在掌上。
「唉,你都沒瞧見呢,他在火里揮刀去篷,拖貨入江的那幾招……喝!猶如神技,真是了得。呵呵呵,有機會定要向他討教討教。」
竇盼紫仍是不語,咬著唇,故作冷淡,心卻擰了起來。
竇德男接下又說︰「我才不認為他會使啥兒調虎離山計、派人燒咱們家的船哩。若他心懷不軌,何必大費周章、甚至冒著生命危險替四海保住所托鏢物?又何必為了救你而跳上船,把你丟進江里後,又跳進江里把你抱上岸來?還把五湖的船只出借給咱們裝貨,讓咱們能順順利利地轉回九江,在期限內走完這支鏢?」
「什麼?!」竇盼紫差些掉了下巴,臉陡地刷白,怔怔地問︰「你說、你說那些船是五湖鏢局的?」
「正是。」竇德男沒好氣地點頭。「他教人別讓你知道,而趙師傅他們也覺得還是瞞著安穩一些,怕你要發脾氣的。」
竇盼紫一听,心中五味雜陳,她十指在膝上絞著,努力想理出一個頭緒來。
「阿紫……」竇德男輕輕喚著,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我一直覺得你比我聰明,反應又好,從小習武,一套武功你瞧過一次便能記住,阿爹、雲姨和大姊教下的東西,你也總是學得比我快。阿紫……你明明那麼聰明,為什麼這回會不分青紅皂白,直要全說是二爺的錯?他沒有必要火燒四海的船後,又繼續在悅來客棧放火,不是嗎?我覺得……你只是在針對他……」
是嗎?
是嗎……
她只是在針對他……那麼,自己又為什麼要針對他?
竇德男這番話有如當頭棒喝,她緩緩細思,憶及沉進江中的自己,飄浮著、尋不到重心,而意識在清醒和沉睡間游移,然後,有個托住腰際的一股力量,她依稀記得那個懷抱。
是他抱住了她!
心悶塞得厲害,感覺這外頭小天井的空氣比房里還沉悶三分。
倏地,她立起身子。
「阿紫,你上哪兒去呀?」竇德男也跟著站了起來,對著她的背影問道。
「我想騎馬出去溜溜,別告訴阿爹。」她深吸了口氣,試著沖淡胸中那股郁悶,卻是徒勞無功。
竇德男稍楞,隨即又道︰「我同你一塊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