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片刻,齊吾爾聲音持平,「那又能如何?」
「當然是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明天一早,立即向我泰山大人提親。」
門外,竇德男幾乎站不住腳,闔上雙眸,她喘著氣,整個人靠在牆邊,腦海中的思緒不斷涌出。
倘若,他明日真的主動向阿爹提親,那……阿爹今晚同她提過想將三姊許配給他的事,就不會再困擾著她,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然而,他真是喜愛她嗎?
他說,他體內有一只獸,當心中有了喜愛的人或物,自覺一醒,獸也將被喚醒,會唆使人全然地順遂。
他的自覺指的是心中有她嗎?
「我和她差了十三歲,對她而言,我太老了。」房中,那男子如是說。
李游龍聞言,哈哈大笑。「別再說這種荒唐的藉口,編點兒新詞吧。你再不好好把握,我泰山大人真要比照他家大閨女比武招親的方式,把阿男給嫁掉的,屆時你就真的欲哭無淚。」道完,他打開門就往外走。
竇德男縮在一旁陰影里不動,靜看著他大步離去。
她抬頭望著夜空,藥王牧場的月似乎別有一番風情,一時間,記憶回到九江四海、後院廚房外的小小天井,那個夜晚,她和他並肩坐在廓下,那時的月也是這樣的明亮而溫柔。
蹦起勇氣,她立直身子,小心翼翼地推開他的房門,以為已輕盈盈地不發聲響,才剛至床榻旁,他原本面向里邊的臉容倏地轉了過來。
一時間電光石火,兩人皆是怔然不已。
竇德男坐了下來,在他灼熱的注視下緩緩伸出小手,揭開輕覆著他整片背脊的薄紗,一瞧,她猛地倒抽一口涼氣,眼眶瞬間發熱,兩顆淚珠硬是滾了下來。
「不是很嚴重,幾天就會好的。」他急著解釋,直覺想安慰她,見她為他落淚,他心中有著矛盾的歡愉。
「裂了這麼多口子,像被鞭子狠狠抽過,還說不嚴重?!」那片寬背幾無完膚,她心痛低喊,擦掉淚,瞪了他一眼。
他微微笑著,目瞳幽然。「總比你跟著我死在地底黑洞里好。」
經歷過那一段,他對她道出最深沉、最丑陋的秘密,將自己完全赤果地攤在她面前,懷著深切的恐懼,感覺自己像是最最低等的水蛭,一旦曝曬在陽光下,唯有死路。跟著,她的傾慕就要轉為蔑視,他是這人世里最愚蠢的人。
她深深吸氣,有好多話想對他說,腦中紛亂無比,竟不知從何說起。
「這麼晚,你不應該來這里。」他道,嘴角掛著自嘲的弧度。「我雖有傷在身,若要傷害你,也不是難事……你該要離我遠一些。」
「我知道你不會傷我。」即便毒蛇咒無法可解,她相信他仍有堅強的意志力足以對抗。
他不語,定定瞅著她,似在評估著什麼。
「你來這兒究竟想做什麼?」半晌,他忽地這麼問她,心髒因她的接近又開始變得不規律,他真怕那種超月兌控制的感覺再度浮現。
自從對她有了認知,那感覺說來就來,在地底黑洞中那一次是目前最嚴重的「病發」狀況,她若再繼續靠近他、撩撥他,他不敢保證下會有更嚴重的第二次。
他的語氣有些傷人,竇德男努力地寧定下來,整理思緒。
「我覺得……我們需要談一談。」她緩聲說著。
「談什麼?」他問,隨即又是嘲弄的笑,「我的事你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我甚至不是人,我體內養著蠱咒。那一夜,我或者什麼事?都做了,親手殺掉阿兄,強佔自己的阿嫂,我可能什麼都做了。」
「那麼,我們在地底黑洞中,你為什麼有能力克制自己?」問這些話需要很大的勇氣,但她從來不是膽小的姑娘,盡避臉泛桃紅,還是要問個清楚明白。
「我不傷害你,阿男……你會恨我的。」
她沉吟了會兒,又道︰「若是按你所說,你體內受蠱咒驅使,讓自己的行為跟著心意走,也就是說……因為你心里不夠喜愛我,所以能克制自己不傷害我,但你心里實在太喜愛阿蒙娜,在荒漠里的那一夜才會順遂,和她在一起,是嗎?」
雙手悄悄握成小拳頭,她想對他笑,唇角卻好生僵硬。
齊吾爾表情楞楞地,大半天才擠出話來,「不對……不是你說的這樣……」他是不夠喜歡她嗎?
不、不──不是這個樣子的,從去年秋天在九江大街上遇見她,她就在他心底了,只是自己害怕去承認。
「齊吾爾……」她輕喚了一聲,抬起手臂有些孩子氣地揉掉眼中濕意,眯起眼眸說著,「你知不知道,那達慕大會上,你穿著砍肩兒、大襠褲下場玩摔跤賽,我遠遠地瞧你,看見好多蒙族姑娘把彩帶系在你手臂上,你對她們笑著,我心里……我心里真的好不舒服……」她輕笑地搖了搖頭,眸光變得坦率。
「你對我說出心底的秘密,目的是想教我討厭你、瞧輕你,離你遠一些是嗎?可惜了,好像不太管用呢。齊吾爾,我現在要鄭重的告訴你,那一晚不管你做過什麼,也不管你身體里是不是還留著毒蛇咒,我反正是喜歡你的,我四海竇五從來不作懦夫,從來也不是退縮膽小的脾性,愛就愛了,承認就承認,沒什麼大不了的。」
喜愛一個人是自己的事,無權要求對方也要愛上自己。她想。
深吸了口氣,她陡地立起身子。
心底的話一出口,身子感到無比的輕松,雖然還是有淡淡的遺憾,就讓一切順其自然i吧。
「阿男……」齊吾爾一驚,探手出來拉住她,他心髒跳得好快好響,雙目灼灼地看著那張紅撲撲的小臉,薄唇微掀,卻無言語。
竇德男不知他心中起伏,見他又不說話,失望之情溢滿胸口,「你放開啦……」她硬是由他掌中抽回小手,掉頭要走──
「阿男!」他反射動作跳起來,還沒撲去抱住她,悶哼一聲,人又摔回床里。
「你、你做什麼?!」她心驚回頭,腳步又折了回來。
「阿男……我、我……你別走。」說話,快說話啊!齊吾爾,你哪時變得這麼笨了?
他又抓住她的小手,掌心溫度燙得嚇人,不覺低吼出聲,「阿男我、我明天向你阿爹提親!」
「嗄?!」她瞠目結舌。她以為……以為他還要一段時間好妤思索。她願意給他時間,直到他自己想通了,直到他確定心里有多喜愛她。
「對!」血液全往腦門上沖,驅使著他大膽決定。
喘著氣,他頭用力一甩︰「我明天就跟你阿爹提親!我要跟他說,我要娶竇家的姑娘當老婆,你……你……」
他瞅著她,目光不自覺柔和起來,心中還有許多話得對她說出,向她表白,但這一刻兩人相視著,他的心像被拋進雲端里悠游,忘記該說些什麼。
唇嚅了嚅,他的笑有些傻,輕啞地問︰「好不好?阿男……」
唉,這、這算什麼嘛?!有這樣問人的嗎?!他要提親便去提,難道還要她指使?!
事情急轉直下,竇德男雙頰如霞,嘴抿著一朵笑,偏不回話,瞪了他一眼,她跟著抽開手,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第九章萬有一失
他想,他沒那小泵娘渾身的膽氣。
若當年他面對阿蒙娜時,也學她勇往直前的追求,或者,阿蒙娜最後選擇的將是他,不是阿兄。
如今再次悸動,他內心或者是丑陋、骯髒,不值得被愛的,而那個秘密,或許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但她竟願意要這樣的他,他又如何能說服自己對她放手?!伏在床榻上,他不住地思索,一夜未能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