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嚷著︰「姑娘要包下整艘船,自然貴些的。何況,她明明有二十兩,怎會付不起?」
小泵娘在瞪他,兩道眸光還真熱情,教他皮膚都發燙了。忽地,李游龍側首對那張兀自惱著的小臉蛋咧嘴一笑,又迅速轉回。
「我既然和她同行,男子漢大丈夫,焉有讓姑娘家付船資之理?」說道,濃眉微皺,他一手捂住胸口,那模樣有些無賴。「她有二十兩是她的事,不是我的事,我是個窮光蛋,搭不起這麼貴的船。」
「沒人要你搭!」船老大吼的臉紅脖子粗。
「唉呀呀,我不是說了嗎?我和她同行,如今她想渡江,我怎能舍她而去?這豈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他愈扯愈亂,攪得人一個頭兩個大。
「你到底打啥兒主意?」那二十兩白銀一個子兒都沒入袋,卻被這「程咬金」耍弄得團團轉。瞧天色都沉了,他還要不要開船啊!
李游龍但笑不語,隨意地環顧了眼,忽地目中銳光閃爍,已有計量。
「喂,那個順子,你叫作順子吧!」他開口喚著船老大的幫手,朗聲問︰「這些破竹筏沒主子吧?」渡頭岸邊擱著幾張老舊竹筏,不是裂了一角,便是繃了綁繩,隨意棄在那兒,隨著水波飄浮,也沒誰去管。
見順—子愣愣地點頭,他又笑,酒渦跳動,視線鎖定那些竹筏,頭卻歪向身邊的姑娘,低沉愉悅地保證︰「等會兒就能上船了,別急。」
「你、你放開。」帶弟努力自持,卻覺臉微微發熱,真是莫名到了極處。
「好。」沒料及,他真的依言放開。
小手上的勁道陡地一松,帶弟一時間不能回神,就見他撩起衫擺塞進腰間,由渡頭甲板上一躍而下,一眨眼,人已立在那幾張廢棄竹筏旁,江水輕拍著他的腳踝,浸濕了長靴,他絲毫不以為意。
銳目如鷹般地搜索,在四散的竹筏堆中找到合用之物,他彎身,雙臂齊出,將一張破舊的長筏推人江面。
「順子,有多出來的船繩吧?!」他揚聲問。
船老大來不及出聲反對,順子已把一捆麻繩拋將過來。「接好!」
「謝啦!」他穩穩截住,繩子在竹筏上俐落地打著幾個結,接著健臂一擲,將麻繩的另一頭又拋回渡船上。「繞在船頭杵上,系緊啦!」
順子倒憨實,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咚咚咚地跑來,七手八腳將繩子綁牢了。
「順子,待會到對岸,我請你吃涮羊肉。」李游龍爽朗大笑。
下一刻,笑聲未歇,他人已瀟灑地躍上渡頭甲板,來到帶弟面前。下半身幾已濕透,不斷地滴著水,這模樣可說是萬分狼狽了,但他仿佛自在得很,笑得白牙燦爛。
這人,莫名奇妙,古怪到了極處,嬉皮笑臉的,好似挺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動不動便和人熟絡。帶弟瞪著他,男子的瞳中跳動兩簇火把,似笑非笑,她試著分明,但愈探、愈是迷惘,毫無所獲也就罷了,自己還差點丟了心神。
忽然——
「做什麼?!別動我的馬!」見他扯著馬轡,帶弟心一驚,神游的意志瞬間回籠,挺身擋在黑馬前頭。
他好笑地嘆了一聲,語調略啞。「你不是想渡江嗎?還有這匹黑馬。咱們總得替它安排個位子,雖嫌簡陋,如今也只好將就點了,你說好不?」
「你什麼意思,我——」帶弟陡地瞠目結舌,眼睫瞬也不瞬。
那匹駿馬竟半點兒也不排斥男子的接近,他五指輕松地牽著馬轡,它四蹄便乖乖地跟了去。怎會這樣!
這匹馬性子頗烈、野性精神,剛開始,她花了三天時間才教它熟悉自己的氣味,不再因她的靠近而躁動。它是四海鏢局應承下來的「護鏢」,從塞北一路護送南下,等渡了江便人兩湖,屆時,這匹駿馬就得物歸原主。
而四海此趟走的是「活鏢」,指被保之物具有生命,可能是人,也或者是四蹄、兩腳、多足,甚至是無足的動物,尋常鏢局大多不敢接這樣的鏢物,但九江四海在大江南北是數一數二的鏢局,作風自然大膽,擔別人不敢擔的風險,賺別人不敢賺的銀兩。
她跟著阿爹走這一趟,見到這匹好馬,心中喜愛得不得了,卻有什麼辦法?!這馬是別人的,她不能偷、不能搶,再如何的愛不釋手,也得顧及到九江四海的聲譽。
四日前,眾人在客棧下榻,她留書給阿爹,悄悄地月兌隊出走,是想和這匹馬兒獨處些時候,這行為的確任性,定要惹惱阿爹,但她總會帶著馬兒趕往目的地的,雖說心中千百個不願。
突地,帶弟內心一陣沮喪,她知道自己同這匹黑馬投緣,彼此已熟悉,可哪里比得上現下這樣,這古怪的男子隨手一招、眼神一瞄,它便跟了去,好似他才是它命定的主人一般。這能教她不吃味嗎?
「去!痹。」他搔搔馬的耳背,下顆朝系妥的竹筏呶了呶。
瞬間,帶弟終于弄懂,他所謂幫馬兒「安排個位子」是何意思了。
「不可以!」她喝道,急迫上去,渾不怕地擋在男子面前,秀眉冷揚。「那竹筏破舊,又搖又晃的,船到江心,它站不穩,一不小心就會掉到水里的!你、你知不知道?!」
李游龍雙臂抱胸,酒渦似乎離不開雙頰,將嚴峻臉形柔和地作了修飾。
是不是自己在塞外住得太久,好些年頭沒回來了?怎麼中原的姑娘生起氣來,唇更艷、眼兒亮,女敕頰紅撲撲,便如熟透的蕃茄,近近細聞,還透著一抹香氣,這麼有味道。
「我同你說話,你听見沒有?!」帶弟讓那男子的眼神得渾身不對勁兒,強令自己鎮定,她冷冷又瞪了回去,再次重申︰「馬兒不能上竹筏!」
「它能。我想——」他雙目微垂,語氣有些無辜。「你還不夠清楚它的能耐。」
帶弟杏眼圓瞪,氣不打一處來,正打算反唇相譏,此一時際,身後卻傳來水花濺起的聲音和眾人的驚呼——
她連忙回頭,才發覺那匹駿馬真按著男子的指示,早巳四蹄一跨,跳下渡頭甲板。它跺進水中,待靠近飄浮的木筏時,前蹄先按在筏上,身軀瞬間躍起,在眾人欽佩的喝采下,俐落安穩地站在筏上,若無其事地甩首搖尾,將水珠甩淨。
帶弟瞧怔了,忘記該如何反應。
是。她和馬兒相處不過幾日,還沒模透它的脾性,這情有可原。那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的男子呢?他不過拍拍它、模了模它,怎麼就能驅使它了?
腦中思緒還繞著這個問題打轉,滿肚子的不平之氣,那男子還以為已跟她鬧熟了,竟不由分說地拖住她的上臂,大咧咧地跨進船里,听他揚聲嚷著︰
「船家老爹,咱們不必包船啦,你盡避撐蒿搖槳,船拖著竹筏,連馬也一起渡江了,省得你來回再跑一趟。按規矩,船資一人五錢,咱倆個就要十錢,再添匹馬也算五錢,到了對岸,我付你十五錢!你說好不好?」話尾雖以詢問作結,卻無商議的空間,僅是他習慣性的用詞。
那船老大臉色鐵青,扼腕至極,卻听見男子又嚷︰
「船家老爹,我年輕力壯,可以幫忙撐篙渡江,保證速度快上一倍不止,不過——我同你打個商量可好?船資可不可以減半啊?」
唉,好個程咬金!
第二章心醉怒顏
船到江心,早離開白芒渡好一段距離,帶弟仍不太明白一切是怎麼回事。
仿佛所有事都教男子操控著,他嗓音渾厚爽朗,腦筋動得極快,三言兩語便把人唬弄得團團轉,然而,黝黑臉上始終掛著笑意,牙好白,酒渦舞動,一副心無城府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