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弟臉蛋驀地紅了,又燒又燙,隱約感覺到兩人間就要發生些什麼,暗暗期待著,他卻霍然抽離,攪得她方寸大亂,偏不敢追問。
二人都在整理思緒,半晌,鷹雄假咳了咳,略艱澀地道。
「招弟……你相信我,等事情處理完,我一定再回九江,因這里……這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也得處理,我、我……」他向來豪邁大膽,誰知遇上情字,竟也吞吞吐吐起來。未了,他嘆了口氣︰
「其實,我一直想教你幾套武藝,相識以來,一直苦無適當時機,下回我來時,你的傷也復原了,我把功夫教你。」眼下先將雜務全解決了,他還得回溫州一趟,將龍吟劍送回,拜見義父義母。等手邊的事完了,他會來九江,向她好好表白,並設法贏來姑娘的愛。
招弟心情尚未平復,垂著眉眼,小手交相擰著衣袖。听他言語,語氣堅定,低沉溫柔,她咬了咬唇,終是緩緩露笑。
「你能來,多留個幾天,我、我心里頭就歡喜了,能不能學功夫倒是其次,我學得再多,也打不過大哥的。」後頭的話帶著玩笑,將適才曖昧尷尬的氣氛退卻不少。
他揚眉,雙目照照生輝。「你跟我比武打架,我總是讓著你,你劍招揮上,我不敢蹲下,你攻下盤,我不跳開,總是教你贏,好不好?」
招弟眨了眨大眼。「那還叫比武嗎?更何況……我也不會這樣待你的。」
鷹雄低沉地笑出聲來,瞧那模樣,招弟唇角亦跟著揚起,相視而笑。
「大哥,這一次,你就要回溫州安家堡嗎?」她輕聲問。
「是。」男子頷首。
她點點頭,繼而道︰「你幫我向安家堡的人問候一聲,在臨水的墓冢前,也代招弟祭一杯水酒,好不好?」
他再次頷首,帶著深意,靜瞅著。
招弟幽然微笑,退出一聲輕嘆,小小腦袋瓜傾靠過來,抵在他的上臂。
「大哥……你願望已成,我心中真為你歡喜……」
那男子未再言語,如道自己還深藏著一個想望,這月夜這麼溫柔,他放任著,讓那無形的情絲纏繞過來,將兩人緊緊系在一塊兒。
鷹雄這一走,夏去秋來,而後楓紅落盡,枯葉滿林,鄱陽湖上給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冬已來臨。
四個多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招弟而言,一切原本尋常至極,日子仍平順滑過,只是心里念著一個人,想他是否已回溫州團圓?是否以兩柄寶劍吊祭了臨水墓的二抹亡魂?那一夜,他信誓旦旦,在來年夏季之前,定會再上九江瞧她,而這個承諾,讓心加倍浮動,教她期盼不已。
然後,一件說不上是喜、是憂的事就這麼發生了,擾亂四海鏢局原有的步調,把竇大海為人爹親的職責全盤引出。
原因皆出在某一吉祥好日,九江大戶之一的王員外嫁閨女兒,四海鏢局竇家自是被列在貴客之列,竇大海領著幾位師傅代表出席,歡歡喜喜出門,卻頂著一張臭臉回來,旁敲側擊之下,才知他剛到喜宴現場,送上賀禮,尚未坐熱,九江的八大媒婆一涌而上,將他團團包圍,在他耳邊嘰嘰喳喳,什麼城東的趙公子如何如何,城西的李公子這般這般,說得他一個頭兩個大,狠狠大喝一聲,才逼退眾家媒婆。
可事情到了這兒,話題又轉,那幾位媒人婆眼見賺不到竇家紅包,說的話也就不太好听啦!道竇大海是個惡爹爹,霸著閨女兒不放,要她們一輩子走鏢別嫁人。這罪名重得難以負荷,他可擔不起,人家是喜氣洋洋嫁女兒,他卻垮著臉,酒席吃不到一半就獨自個兒離開了。
回到鏢局,把自己關在房里,檢討再檢討、斟酌再斟酌,指頭扳來算去的,才驚覺大女兒招弟都已二十歲了,嗚嗚嗚嗚……原來他真是個惡爹爹,只顧著鏢局生意,全沒為女兒的婚姻大事著想。
門外,竇家姑娘們觀望試探,半點回應也沒,焦急得不得了,而雲姨可沒耐性再磨下去了,正撩起裙擺對住房門,要來使一招成名絕技裙里腿時,兩扇門霍然打開,竇大海挺身站了出來,連落腮胡都直挺挺地,滿臉嚴肅,雙目慢慢地環視眾人,堅定啟口︰「很好,你們都在這兒,我有一件事情宣布,要仔細听好。」
竇家姑娘們從沒見過爹親這般模樣,像受到嚴重無比的打擊,深思熟慮後,決定將錯誤矯正,但更教人不安的一點,是不知他會用何種方法改過,常言道,矯枉過正,依他的性子,所下的決定可能會偏激過頭了。
丙不其然——
「自今天起,我這個當爹的要好好為你們的婚姻大事著想,招弟是老大,都二十歲,你們的娘親在這個年紀早為阿爹生了兩個孩子,可招弟到如今遲遲沒有對象,是爹的錯,所以我決定了,明天知會九江八大媒人婆,重金禮聘,全力替招弟找相公。」頓了頓,後頭補充︰「這只是開頭,再來的帶弟、來弟,和剩下幾個若沒對象,都比照辦理。」
「阿爹,我不要!」招弟首當其沖,反應自然激烈。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要也得要,難不成當一輩子老姑婆,像你家雲姨啊?」竇大海這話可得罪人了,那美婦發出冷笑,听得人頭皮發麻。
「我不是不嫁,我、我要嫁自己喜歡的人!」招弟急了,深知爹的固執脾氣,一旦決定,十匹馬加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這還不簡單,你把要求的條件告訴八大媒婆,讓她們去找,喜歡誰就嫁誰,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由你挑,還不好啊?」
「不好不好不好!」她跺腳,臉漲得通紅,求救地看向雲姨。
雲姨還掛著那抹冷笑,雙手又叉在腰上了,款款跺到竇大海面前,嬌聲嬌氣地道︰「姐夫……招弟要求的條件,咱們九江可沒幾個男子達得到,你叫媒婆去找,可不是存心為難人家嗎?」
「喲!你又知道她心里頭怎麼想?」竇大海挑眉。怕極了女兒們全依這位小姨子作榜樣,一輩子不嫁人。
「可不是。」雲姨哼了兩聲,「听好啦,條件一,武功要高,樣樣皆精,長劍要勝過招弟,雙刀要贏帶弟,鞭法的造詣要在來弟之上,單刀要過盼紫那一關,銀槍能和德男斗個三百招,還能同小金寶的八角銅錘來個硬踫硬。是壓軸的,他還得過我的裙里腿。」听到這兒,竇大海已經張口結舌,雲姨卻假咳了咳,清清喉嚨再續︰「條件二,嗯……這倒是簡單了些,要長得高強雄壯,最重要臉上要蓄著黑黑的、瞧起來挺扎人的短髭。」
「為什麼要滿腮短髭!」竇大海丈二和尚模不著腦袋瓜。
「因為那個人是……」金寶的嘴猛地教來弟一巴掌捂住。
招弟沒想到雲姨替她開出這樣的條件,提到短短胡髭,武功高強,她臉蛋陡熱,心狂跳了起來,猜測自己的心事是否泄露出來,姐妹們都心知肚明了?
「如何?姐夫覺得媒婆們可能找到這般人物嗎?」雲姨涼涼地說,一副就要將對手斗垮的姿態。竇大海極要面子,哪容得下她張揚,決定已下,無論如何定要在年底將竇家大姑娘嫁出門。他亦雙手支在組腰上,頭一甩,豁出去了︰「媒婆找不到,咱兒自有辦法找到!」
初冬,雪花稀稀散散,有一陣沒一陣地飄下。
九江幾條大街交會處,二十來名的苦力正趕著搭建一座棚台。台子架得頗高,用的全是粗圓的長木和韌性極強的竹子,又鋪上一塊塊三寸厚的木板,整個棚台瞧起來很是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