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房中好生熱鬧,賽家姑娘們全擠到這兒來,吱吱喳喳,纏著鷹雄問東問西,要地敘說江湖上的奇人軼事,要不就纏著問武藝;有時,阿爹也來湊一腳,抱來好幾壇酒,也不覺怪異,在女兒房中便跟人喝將起來,直到雲姨過來趕人;又有時,只剩他們二人,誰都沒開口說話,氣氛透著淡甜,安詳又教人悸動。
這日午後,招弟下了榻,穿著尋常的功夫裝,來到大廳前的練武場活動筋骨,因腿傷未完全收口,不好激烈動作,她舞了一套太極劍,動作舒長和緩,主活血通氣,對傷勢極其療效。
練武場的一旁,來弟的九節鞭正和小金寶的八角銅錘游斗,金光銀光往來閃爍,叱喝聲此起彼落。因這兩日,竇大海、帶弟和幾位師傅陸續出門走鏢了,盼紫和德男今日被雲姨派去收賬,陪妹妹練武的責任便理所當然落在來弟身上。
「鷹爺,覺得如何?還過得去吧?」開敞式的大廳里,那美婦翹著腿坐在太師椅上,喝了口冰鎮酸梅湯,下顎朝練武場子里努了努。
鷹雄雙臂抱胸,斜倚著柱子,雙目直視著練武場里的狀沉,好一會兒才開口︰「竇府的六姑娘年紀雖小,卻是資質過人,若遇名師指點,循序漸進,武學的成就必定不凡。」
雲姨呵呵地笑。「金寶兒打小就跟別人不一樣,八歲便把廟口的石獅舉過頭,十歲那年九江大地震,她雙手頂住百斤石梁,不知救了多少學堂里的孩子,我早知她有本事。」灌完酸梅湯,她爽快地噓出了口氣,跳下太師椅挨到鷹雄旁邊,學著他雙臂抱在胸前,有模有樣地瞧著場子。
「咱們家小金寶的事不是重點啦……我是想問、這個這個……不知鷹爺覺得咱們家大姑娘如何?還過得去吧?」
此時,招弟一招回劍攬雀尾,左腿半轉,似乎扯動傷口,她眉微蹙,動作跟著滯了滯。見狀,鷹雄整個站直身軀,擔憂神態表露無遺,已跨出一腳,見她持劍繼續走招,才緩下臉色,雙臂又交抱在胸。
那舉止、那眼神,滿滿都是關懷,說他沒對竇家的姑娘動心,鬼才相信!
「鷹爺怎麼不回答了?」
「什麼?」他壓根沒听清楚她方才的問題。
「咱們家招弟呀?您覺得如何?還過得去吧?」她用字謙遜,口氣可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鷹雄目光須臾不離練武場,微微一笑。「義妹很好。是個難得的姑娘。」
听他答得干脆,雲姨心下大喜,亦干脆地道︰「呵呵呵……那敢情好,咱們雙方都爽快一些,聘金跟嫁妝全免啦,直接談日子吧。鷹爺哪個時候過來迎娶新娘?」
嗄?
鷹雄錯愕至極,有些轉不過神,他終于偏過臉,雙目炯炯地瞪住那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美婦。「娶……娶什麼新娘?」
她柳眉挑高,一手支在腰上,一手指了指練太極劍的姑娘。「那一位。」
「什麼意思……她是招弟,是我義妹。」什麼跟什麼?!他……娶她?!
此一念頭忽地在腦中炸開,震得人心魂大動。
他娶她?一股熱流被揭開封條,往四肢百骸處流竄,是被自己壓抑得太久太深的情愫,稍受撩撥,竟如洪水潰堤。
「廢話。難道要你娶小金寶呀?!」雲姨本性漸露,早不將他當成貴客啦。
鷹雄雙目陡眯,深吸了口氣,僵硬地道︰「招弟是我義妹,我同她金蘭意氣,不是男女間的情愫,何來婚嫁之談,我想……您是誤會了。」
「鬼才誤會!」她見微知意,眼光何等厲害,竟敢說她不是?!
「誰說義結金蘭的男女就不能談嫁娶?你和她非男女情愛?好樣的!那招弟干啥兒讓你一天到晚待在她房里?!咱們作的是鏢局生意,整天動刀動劍的,雖比不上大戶人家的閨女兒秀氣矜持,多少也明白女子的閨房不能教男人隨便踏入,她沒趕你,見著你就笑,心里自是偷偷喜愛你,而你、你你……好樣兒的!耙說自己對咱們家招弟半點不動心?你捫心自問,對不對得起良心?」說這些話,最好是扯開嗓門,能多大聲量,就多大聲量,可她還得顧著招弟,壓低聲音地咬牙切齒,差些要得內傷。
鷹雄真的傻了,半句也回不上來。
招弟……招弟……她真是喜愛他嗎?!
他與她呵……金蘭之情已不純粹?
是嗎?是嗎?想著這個可能,他不覺苦惱,內、生見興奮得輕輕顫抖。如同盤坐在急壞之下,清冽猛地灌入腦損,神魂震驚。
大廳這兒還談不出個所以然來,此一時際,練武場上出了點狀況,引起注意。
金寶的一支八角銅錘揮得過重,竟爾甩月兌了手,對住招弟飛去,她大喊一聲、撲去要抓,來弟的九節鞭快她一著,挑擲過去,勾注銅錘握柄,無奈去勢太猛,來弟只覺虎口發麻,沒把銅錘扯回,自己的武器反倒被拉了去。
「大姐小心!」
「快趴下!」
「招弟危險!」
見識過的,皆深知小金寶力貫銅錘的厲害,一時間尖叫驚呼大作。
招弟反應迅捷,見銀光排山倒海飛來,不敢硬擋,一個歇步下腰,順勢倒下。
她擬定上背將直接著他,那支銅錘飛撲過去,會直接系在圍牆,馬上就會听見轟隆巨響,然後那面牆注定非倒不可了,阿爹回來若瞧見牆又不見,定要哇哇大叫,說四海鏢局走鏢的銀兩都拿來修牆啦……瞬間,好幾件連貫的事掠過腦中,然而,她下腰後倒,背部不如預期地貼在地上,卻倒入男性的臂彎里。
她眨了眨眼,見那支銅錘也超出了想象,哪兒都沒飛去,什麼東西都沒砸壞,牆還是完整無缺,因那男子動作如風如電,臂膂肌肉賁起,一手攬她,一手捉住金寶的八角銅錘,那銅制的握柄還吊著來弟的九節金鞭。
「大哥……」招弟訥訥喊著,也不知是練功所致還是嚇著了,臉頰紅撲撲。
「哇!哇!哇!大哥,你好厲害喔!」來弟連三贊嘆,美眸亮晶晶。
「嗚嗚嗚……大哥大哥,你真的好厲害喔!嗚嗚嗚……還好還好,牆沒破,我已經沒零花的錢讓阿爹扣啦!」金寶抹掉額上冷汗。
自听招弟喊他大哥,竇家姑娘們早跟著改口,管他結義不結義。
鷹雄以適當的力道將銅錘拋給金寶,扶住招弟,視線在她身上游移,緊聲問︰「有沒有怎樣?傷口痛嗎?」臉色有些難看。
歇步下腰定要扯動大腿肌肉,痛是必然的,沒什麼大不了。招弟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站穩。「沒關系,不是很痛,大哥,你、你是怎麼了?」他箍在她腰上的勁道似乎太緊了些,這痛又沒什麼,況且她傷勢已然好轉,他、他地到底緊張些什麼?
一旁,雲姨對來弟暗暗擠眉弄眼,手勢一堆,來弟理解力可高啦,點了點頭,就听她清了清喉嚨憂心地道︰
「大姐,傷口好像有些裂開啦,紅紅的,都滲出血來了。」
雲姨賊兮兮地笑,悄悄地對她比了一個大姆指。
「有、有嗎?」沒這麼嚴重吧?!招弟扭過頭想察看,邊喃著︰「只是痛而已,扯動皮肉罷了,應該還好吧……」
誰知道,一個天旋地轉,那男子竟二話不說攔腰抱起她。
「大哥!」招弟錯愕地喊,不明究里。「你抱我去哪里?」
「回房上藥。」他臉色鐵青,疾步行走,熟門熟院地往姑娘的閨房去。
「啊?」這、這上藥的事……他、他好像不太適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