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不在此地。」
「你知道李爺和帶弟的行蹤?」招弟驚喜地問。
鷹雄微微牽唇,舉步走出巷弄,大街上陽光充足,照在石板大道上微反銀光。
「鷹爺……你知道他們下落的,是不是?」身後跟著一位姑娘,邊問邊扯著他單邊衣袖。「你告訴我呀?」
頓住步伐,鷹雄眯眼側首面對她,語氣平靜︰「在溫州時,我要你千萬別私自行動,得等一個確切的消息,你理也不理,隔天便不告而別,你這麼做不覺任性?未想旁人要如何憂心嗎?」那神情瞧不出是否惱著。
怎麼繞回老問題了?招弟怔了怔,接著听他話中意思,見他眉峰淡蹙,他……他這是為她擔心嗎?沒來由地,心中竟生起一番甜蜜滋味。
「我、我說過了,我要找帶弟。」
「我以為你至少會回仙霞嶺隘口與其他鏢師會合,結果匆匆趕去,你根本沒來赴約。你要找竇二姑娘,卻不等消息確定,只身往北行,也不管四海鏢局的眾位了?」他語氣仍靜,面容輪廓卻有些嚴峻。
招弟掀了掀唇,心覺自己並無理虧,可是在他瞪視下,竟覺氣虛。
「我沿途留著四海的暗記,鏢局的人見著了,自然知道我往哪里去。而這個問題你已質疑過我不少回,我說過我的武功足可自保,四海鏢局里的眾人都相信,為什麼你偏偏不懂?總是把我當成初出茅蘆的生手?總以為隨隨便便就會教人騙走?」
他目光轉為幽深,端詳著她英氣娟秀的五官,體會到一件事,知這姑娘根本不覺獨自在江湖上來去有何不妥,她雖年紀輕、閱歷未稱豐富,又是個姑娘家,膽氣與個性卻不輸須眉。而自己該繼續責問,抑或祖掌激賞?
終于,混和著淡淡的無奈和微乎其微的贊賞,他勤了一聲︰「你若肯多等會兒,也不必白跑這一趟。他們確實在天台山一帶出現過,但最後送至我手中那則訊息,已然交待清楚,那位李爺早帶著令妹往鄱陽轉回,至于是何原因、為什麼目的,卻不得而知。」他實在該往鄱陽繼續追蹤,卻仍換了方向往北而來,才知心里放不下一個膽大心細的姑娘。
他告訴自己,如此為之皆為道義,一開始她便隨他而行,自己就有責任護她周全。更何況,他著實欣賞她的性子,認她如同妹妹一般,知她孤身上路,焉能放縱不理?
听聞消息,招弟瞪大眼眸,試圖在腦中理出頭緒,愣了會兒才啟口說道︰
「那、那我得趕緊知會阿爹,他一入鄱陽,便是四海鏢局的地盤,定能由他手上救出帶弟。」她來回在鷹雄面前跺步,思索如何安排怡當,忽地頓住,挫敗地低喊一聲,小手又去捉人家的前襟,略扯了扯︰
「你來到這兒的第一天,為什麼沒馬上告訴人家?哎呀,這麼一來就慢了,你知不知道?!即便快馬加鞭,把消息帶回鄱陽也得花上幾日時間,屆時,他們又不知去向了。你怎地不說?!怎地不說啊!」雙手繼續扯著。
那張面容仰高,在自己胸前,听著招弟來帶焦急的聲音,如冰珠擊地,她身上總有一抹馨香,屬于她獨有的氣息,稍稍貼近,便肆無忌憚地佔領他的嗅覺。
「你快把我衣襟扯破了。」語中帶笑。
「你怎地不說呵!」
「啪」地一聲清厲響出,來不及提點了,他的前襟已裂了長長一條縫。
「啊?!」招弟驀地定住,呆若木雞地瞪著,喉中發出無意識的單音節,終于,十指一根根地、既緩又慢地松開布料。
先前已扯過一回,皺折難以撫平,這會兒再扯第二回,前襟的衣料擰出許多細紋、皺巴巴的,好幾處都已扯月兌了線,里襯都已外翻,會撕裂出這麼大的縫也是預料中事。
這是她下的「毒手」嗎?!她四海竇大竟做出這等可笑丟人的事?!
招弟小嘴微張,望望自個兒的手,又瞧瞧男子破損的衣襟,臉龐一抬,見那對神俊目瞳挾有深邃笑意,一時間根本忘記要質問些什麼。因一把火已「轟」地燒上來,把腦袋瓜兒中幾百條思緒全燒成粉末,動也不能動。
「我、我、我買新的賠你,好不好……」良久,終于擠出話來。
她這傻愣模樣千載難逢,真教人發噱,鷹雄瞧著,終于忍俊不住,搖了搖頭,接著竟哈哈大笑了起來。
「鷹爺不要新的?」她無辜地擰眉,憂慮地道︰「你要我補舊衣嗎?我女紅很差的,會縫得亂七八糟,你……你又會笑話我的。」
朗聲再笑一波,半晌,好不容易壓制下來,心中流泛出一股快意,通身舒暢,他濃眉飛揚,嘴角仍上揚著,炯炯地看著她。
兩人都沒說話,招弟還想著要怎麼解決,他竟主動握住她的臂膀,豪邁地道︰「別擔心,這衣衫自然有人會賠。」
「我知道、我當然會賠的……」尚未弄懂他的意思,身子已讓他帶動,雙腳不由自主地跟隨他的步伐奔馳而去。
「鷹爺!你帶我去哪里啊?」
「天下名捕」,到底是干什麼的?本來挺清楚的,但現下……
招弟垂眼瞧著懷中鼓漲的布袋,又抬頭瞄向身旁男子,他肩上背著一袋,手臂吊著一袋,連腰間也綁著一袋,全塞滿東西。
「走。」他奔出幾步,發覺招弟仍愣在原地,復又折回。
「你還傻愣?都個把時辰了,半點不像平常的你。」他笑著,騰出一手握住她上臂,「快走,若我失風被捕,全是你的錯。」
「鷹爺……」招弟語帶疑惑,懷中東西抱起來沉甸甸的,好有真實感。「咱們是不是闖空門,做了……做了梁上君子?」
他大方點頭,「是。所以得快快離開此地。」
招弟不敢置信。適才在大街上,她扯壞他的衣襟,說好要賠的,結果他拉著她便跑,在巷弄中兜轉,來到一戶人家的後院高牆外。連句話都不及問出,他說跳,她就跟著提氣了,單邊手臂讓他帶領牽引著,攀躍高牆易如反掌。
接著,他帶著她熟門熟戶地模進去,輕易躲開里頭的人,她還懵懵懂懂,以為他要干什麼重要的事,結果是入了人家的地窖金庫,還交待她只要金塊不取白銀,只拿輕巧的珠寶手飾,不帶笨重龐大的古玩玉器,能寨就盡量往布袋里塞,愈多愈好。
「你、你只是借走而已,還會放回來的,對不?」她心中尚存一線希望。
「不對。」他咧嘴露出白牙,少見的孩子氣笑容。「我衣襟讓人給扯破了,總得拿錢買件新的。」招弟下意識抱住布袋,努力將腦中那個嚴峻的男子和眼前這個合而為一。他行事定要這麼高深莫測嗎?她都一團亂了,竟傻傻跟著他偷東西來著?
「你當過散財童子沒有?挺有意思的。當過一回就會上癮了。」他明快揚眉,拉著她說走便走,一身沉重的「負荷」恍若無物,隨意來去。
散財童子?招弟任他帶著,心思打轉,終于若有所悟了。
夜月清朗,兩名作完案、散完財的男女終于松懈步伐,肩並著肩,緩緩行來。
昭陽大街寂靜沉默,涼風襲來,卷起幾片枯葉塵屑,石板道上,兩個黑影兒教月光拉得斜長,微微交疊著。
「笑什麼?」鷹雄斜睨著姑娘,嘴角亦噙笑意。
招弟忍俊不禁,揉著肚子,呵呵地笑出聲來,又費力地咬住,喘氣道︰「我從沒想過……從沒想過,你你……」手指兒指著他。
「從沒想過‘天下名捕’會闖空門、當梁上君子?」鷹雄替她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