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你。」她笑著欠欠身。
丁琳擺擺手,道完再見跑遠了。
一直跑出去很遠,心跳還是強烈不已。
如此燠熱的夏天啊……紅的花綠的樹,枝頭翠綠欲滴的果實,晨光下俊美如阿波羅的少年,舌尖的青澀的葡萄滋味……夏天,就是如此魔幻的季節,躲無可躲,在記憶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頁。
那雙棕紅色的瞳眸啊……永遠藏在記憶最深處,難以磨滅。
聖和高中家屬樓某戶。
「來,蘇牧,喝杯茶。」把茶杯遞給他,蔣老師坐到旁邊,「累不累?小北英文底子一向比較差,真是辛苦你了。」
他搖搖頭。
斑考完之後,他接的幾份家教都是由蔣老師寫的推薦書。正巧她讀初中的兒子英文有待補習,于是蔣老師索性也請了他來。
「蘇牧,覺得自己的第一志願有沒有把握?」之前他的每次測驗考成績都平平無奇,是以,在听說他準備報聖和學院後蔣老師一直憂慮忡忡。
面對蔣老師這不止一次提及的問題,蘇牧答案卻不變,點頭。
望著他,蔣老師忽然有幾分迷惑,究竟是什麼令這男孩如此堅定自信?除非……她目中透出兩分疑惑———除非蘇牧他在測驗考的時候有保留實力。
此念一起,隨即失笑———怎麼可能?又有什麼理由他會那麼做?話說回來,若他成績一直保持原先驕人的狀態,那麼如今,恐怕不用參加高考他就直接被保送入聖和學院了……
想到這里她抬頭,蘇牧正低頭悠然喝茶,眼神卻半分不錯地盯著小北正在做的英語題。一覺不對,他很快抿抿嘴,卻也不忙著上前指出,靜靜等他做完。
看著這樣的蘇牧,閱過無數學生的蔣老師忽然心生幾分奇怪的感覺,腦中浮起一句話︰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心里浮起喜悅,越發為這孩子感到驕傲。沉思片刻,她抬頭說︰「小北,你先休息,去客廳里看一會電視,二十分鐘後準時進來。」
「嘩,太好啦!」被作業題困得頭痛欲裂的男孩歡呼一聲,竄出了書房。
第六章一眼萬年(2)
客廳隱隱傳來電視節目聲響,書房卻一片安靜,飄浮著淡淡茶香。
「蘇牧……」蔣老師猶豫著,望進他眼底,「前段時間,蔣老師發現以前對你有所誤會,希望你別介意。」
蘇牧微微一怔。
說起來,他不是沒有感覺到高考前後蔣老師對他的態度轉變,那麼原因呢?說出這種話的蔣老師……她是知道了什麼嗎?
「沒料到你以前逃課是因為打工。」很快給出了答案,蔣老師神情歉然,「老師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你說教,實在是有些過分,若不是因為方小童……」
他心頭一震,有一瞬間的迷離,很快又凝神听了下去。
「……把你打工賺學費的事告訴了我,恐怕老師會對你一直誤會下去。」把他的反應收進眼底,蔣老師慈和一笑,不由得記起那天午後,那個女孩在自己家里對她所說過的話。
「……這是他的私事,我也是無意中得知。」女孩目光帶了幾分請求,低低道,「蔣老師,正因為您是真正關心蘇牧,所以我實在不願看到您誤解他……趁他還是你的學生,我要把這件事告訴您,請不要放棄他,不要誤解他……」說到最後她音線發顫,「他從不解釋,從不抱怨,沒有人知道他在承受什麼……不要誤解他,蔣老師,請不要誤解他……」
翻來覆去,令人心酸的請求。
「蘇牧,生活難免有磨礪,真正愛惜你的人是永不會誤解你的。」拍拍他的肩,蔣老師微笑嘆息,「老師很慚愧,同時還得多謝小童那丫頭,若不是听她說起,老師真不知會錯怪你到什麼時候……」
蘇牧默然片刻,抬眼,「老師是什麼時候听她講的?」
「就在你臨近高考的那幾天,她講得很簡單,最後的時候對我說,希望我保持緘默,讓你好好參加完高考。」
蘇牧怔住了。听蔣老師的語氣,方小童似乎只告知了他在打工的事,至于別的……她守口如瓶。
心里忽然泛起說不出的滋味,他垂下眸。
從來沒想到,會有人為他做這些。她的感情絲絲入扣,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滲透了他,偏偏他卻……
說起來,他的人生字典從未有過逃避二字,向來是想做什麼就立即行動,從無猶疑,偏偏這次,他並沒有听從自己的心。
何必呢?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
逃避,往往傷人傷己。
校園里有許多參天大樹,因為環境幽靜的緣故,每逢夏天來臨,枝葉間棲息了無數的蟬兒大鳴大叫,喧囂至極。晚自習,蟬鳴歷經一天的聒噪,終于強弩以末,漸漸靜止。
伏在課桌上,執筆在紙上列著一排排的日期,後面括號里標示著高考分數公布的日期,報志願的日期,領取畢業證的日期……
怔忡許久,終于把紙條收進筆記本里。方小童托著額,瞧著手機液晶屏上的一組號碼發呆。
這就是三天前蘇牧鄰居留給她的蘇家電話。
這幾天她反復猶豫———不是不想打,而是……不能打。如果打過去,不是蘇牧接的,那麼,會不會變成一場驚擾?她不願給他的生活帶去絲毫風吹草動,只要他平安無事,怎麼都好。
十天了。
她和他已經十天沒有見面,這十天,要說自己行尸走肉或許是在夸張。只是,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棵空心菜,孤伶伶的,獨自來去。
放學鈴響,教室人群散盡。
這些日子她拒絕了哥哥他們的接送,每天獨自打的回家。出了校門要一直朝前走,直走到路口才會招到的士。于是這段十分鐘的路程她總是一路疾走,連頭也不回,生怕路邊忽然躥出傳說的搶劫團伙或是變態大叔。
今天卻覺得疲倦,索性放慢腳步,去便利店買了一听冰鎮啤酒,邊走邊喝著。路燈把影子孤零零地投在路邊,飄搖不定。她低頭瞟了腳下一眼,走了幾步,又怔怔地瞟了一眼———
啊扁掠影,腳下有一道不屬于自己的影子。
腳步驀地停住,像是被什麼驅使著似的,她怔怔地轉身,望去。
一眼萬年,時間都靜止。
她恍然如夢,連手里的啤酒罐「啪」地跌在地上都不自知,只是怔怔望著。
棒得不遠,路燈籠罩著那道高挑身影。在四目交觸的剎那他黑眸閃過一道勢不可阻的光芒,很快地,又恢復了平靜。雙手抄在褲袋里,他朝著她淡淡一笑。
風從四面八方吹來,那一瞬間方小童似乎失去了所有思考意識,毫不猶豫地跑去。
「蘇牧!」她奔向他,「你……你不許走!不許走……」喉頭哽住了。
「……小心。」伸手一扶,他穩住她搖晃的身子。迎上那雙氤氳著霧氣的美眸,他心里瞬間發出轟鳴,近日來始終徘徊不定的底限終于崩塌,再無猶疑,「我……不走。」他啞聲說。
「我等了你很久,找過你好多次……」她低喘,目不轉瞬地凝望他,舍不得移開目光,「蘇牧,你……你是來見我的,是不是?」
他輕點頭。
「我……我知道你會來的……」手指顫抖著,她握緊他的衣角,「蘇牧,你不要再避開我……如果你不喜歡,那麼就站在原地好了,一切讓我來做。」音線溫柔而顫抖,「一切都交給我,請你不要離開。」
他不答,過半晌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又哭了?」
「蘇牧……」淚珠成串的落下來,她語不成句,紛亂的思緒忽然電光石火般一閃,「這幾天……」她怔怔地開口,屏息,「這幾天———你一直跟著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