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口,並沒有哥哥伏在摩托車上那懶懶的的身影。
丙然是一言九鼎的方小競,說好了管好自己,各走各的路,決不食言。停住腳步,方小童甩了甩書包,周身懶散。一瞬間,似乎周圍的喧囂都淡出了,只剩她單薄的影子。身處人群,卻堪比風聲呼嘯的寂寞沙漠。
「方小童。」身後跑來一名同班男生,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怎麼,你哥哥沒來接你?」
勉強提起精神,她心不在焉,「找他有事?」
「啊,沒沒沒。」誰敢找那個閻王啊……忍不住再次瞄一眼,確定那閻王不在,難得與佳人共處,男生趕緊露出一個自認不錯的微笑,「方同學,要不要我送你回家?正巧我有事向你———」
「該不會是借筆記那一套吧?」她懶洋洋挑眉。
「呃———」男生怔住。
「我哥稍晚一點就會來。」她嘴角微翹,勾勒著懶散笑紋,「如果有不明白的題目,現在我倒有時間。」
「呃,」試著擠出一個微笑,對方縮縮肩,「還是不麻煩你了,我、我們明天見……」
見對方火燒尾巴似的溜走,方小童踢起路邊的石子,腕上的Casio冷光表顯示的時間是九點四十五分,她開始揉著眼楮打呵欠。
「方小童?」
陌生的聲音突然從路口處傳來,夜色中尤顯低沉。
遲疑了一下,她循聲望去。路口燈光昏黃,影像模糊,但見一道高挑的身影伏在單車上,五官瞧不真切,依稀可見一雙寒星似的清冷眼眸。
那姿勢倒和方小競有八分相似,她瞧得怔愣。
「方小競要我來接你。」說著他慢慢起身,嗓音低沉,不帶絲毫情緒。
來不及錯愕,衣袋里忽然傳來優美的圓舞樂曲。做個致歉的手勢,她取出手機,看清來電顯示後笑了,「哥哥?」
「毀了毀了,童你還沒有回家?」彼端的方小競難得慌亂,「童,現在你在哪里?蘇小子有去接你嗎?」
「呃?」她一怔,接著又反應過來,「嗯,他———是的他在。」
「啊,抱歉了童,哥早該通知你,最近卻忙得焦頭爛額通通忘光光……」電話彼端傳來不自在的輕咳,「哥以後大概沒時間接你放學,蘇小子是我托他去的,童你放心。」
「哥你……」她愣愣的,只覺一瞬間有溫暖透心而來,啞聲道,「你知道……我現在上晚自習?」
「當然。」
漫不經心的回應,卻令她眼眶發熱。哥哥到底是關心著她的,哥哥終究不會丟開她不理……
「回家後記得把門窗關好,我晚一點就回去了。」
「嗯。」
「要周姨做好夜宵,等哥回去吃。」
「嗯。」
「……還不掛電話!非得讓我像老媽子一樣嘮叨?」語氣蠻橫而不耐。
她聞言想笑又想落淚,心里的歡喜已難以言表。終于舒出一口氣,道著再見掛斷了手機,她朝著路口處歡快地跑去。
「久等了久等了,多謝你來接我。」說完她笑吟吟伸手,「怎麼稱呼?」
指尖輕觸,他收回手,淡淡道︰「蘇牧。」
昏黃路燈下,依稀可見他的五官。
燈光在他的長睫下投著淡淡的影,那眉目,一如遠山清泉般俊秀。美中不足的是他神色帶著三分清冷,嘴角有些淡漠地抿著。
「唔……」終于她清醒過來,微微一笑,「真沒想到,你和我哥會是朋友。」
神色動了動,他不語。
「……是用單車載我嗎?」繞著單車轉一圈,她笑起來,「先說好了蘇牧,我是左撇子,坐上去會面朝右,所以載起來可能有些困難,不介意吧?」
「上車。」他似是懶得廢話。
「那麼多謝你了。」愉快一笑,她跳上車。
風吹起衣角,路邊的風景開始慢慢後退。方小童晃動著小腿,優哉游哉,「蘇牧你是順路嗎?」
他似乎含糊地應了一聲,也听不真切。
「還好你恰巧也上晚自習。」抬手順順長發,她喃喃自語,「說不定,以後我也騎單車上學好了,只可惜沒有人和我順路……」
路燈昏昏地灑落,隨著單車的行駛,影子也在移動。
扁影交錯,如夢似幻。
忽然,鼻端似乎嗅到淡淡的消毒水氣息,她忍不住縮縮鼻子。除了消毒水,似乎還有草藥般的氣息,頗為神秘……是他身上的氣味嗎?
她想湊上前,就在這時,單車忽然晃動了一下———
「呀……」她捂住撞到他背上的鼻子悶呼。
蘇牧穩住單車,半側過頭。
「呵,不必道歉,」她忍不住笑了,「剛剛躥過去一只流浪貓,我有瞧到。」雙手抄進口袋里,她笑吟吟地晃動著小腿。
他不說話,單車繼續駛動,路邊的風景快速地後退,星光披滿周身。
約莫三十分鐘後———
「到了。」靜謐中他停住單車。
抬頭看到方家大門,她跳下單車,「謝啦蘇牧!」
「方小競對你說過嗎?以後晚自習就由我接你。」他說。
她微微一怔。
「你去問他。」有些不耐地掉轉方向,很快他騎車消失。
「重復一千遍了,本少爺如今正處在至關重要的創業初期,沒時間接你。」當晚她得到方小競這樣的解釋。
她神色若有所思,「哥,你和蘇牧很熟?」
方小競神色動了動,「以前和他同級不同班,很熟算不上,但他欠我……」停了停,不動聲色道︰「一個人情。」
「咦?」她訝然。
「安啦,他是高三,恰巧也上晚自習。」擺擺手,方小競已是不耐,「你不用管那麼多,蘇小子拳頭硬得很,定能保證你人身安全。」
拳頭硬得很?
她莫名其妙,那蘇牧全身上下哪有絲毫暴戾之氣?他和哥哥又有多熟?半年來他的成績像如失事飛機似的不停下降,難不成是和方小競混在一起的緣故?
「乖一點,童。」伸手揉揉妹妹的頭發,方小競微微一笑,「再堅持一年多,依爸媽要求考上聖和學院,到時候想去哪里為兄的都會帶你,OK?」語氣滿是寵溺。
那耀目的笑容如一道光,生生劈開了近日來的混沌天地,還以陽光和清明。
第二章人生若只如初見(2)
那個寵她的哥哥又回來了。兄妹不再是以前那樣的親昵無間,而是像樹干分出的兩株枝椏,看似是毫不相干的疏離,實際卻是根蒂相連,不離不棄。
很久之後方小童才明白那就是成長。當它降臨時,重者會如破繭化蝶的毛毛蟲一樣孤苦痛楚,輕者會像風雨中的小樹,驚惶搖擺。可是一切過後,就是撥雲見日,陽光澤被大地。
仿若水到渠成,她和哥哥開始走向不同道路,各自獨立,各承風雨,一切適得其所。
「安心吧,定不負重望。」她朝哥哥綻開微笑。
方小童有預感,這個炎炎酷夏是一個充滿魔幻的季節,到處都是不可預知。
于是每晚由一個陌生男孩送她回家,就成了不可預知之一。
每天放學,她習慣性在教室里拖幾分鐘,待急切的人群慢慢散開後她才出門。韓靜曾多次試探性問及,她卻但笑不語。
走出校門就可以看到那道高挑身影,他伏在車頭,路燈昏黃的光線打在他身上,長睫低垂,浮扁掠影。
這個男孩性情之沉默,連向來最懂得自得其樂的方小童都感到無所適從。開始的時候,任憑她嘰嘰喳喳,他總是以一個「嗯」字來應對她的十萬個為什麼。
後來慢慢地,習慣了在夜晚小貓三兩只的長街上同行,她兩手抄在衣袋里自說自話,時不時悠閑地晃動小腿,總是笑眯眯的樣子,蘇牧終于開始有了簡短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