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蕩婦也來了嗎?」堂弟好奇地跟著朝窗外張望。
「噓!」嬸嬸狠狠掃了他健臂一掌。「不準你講這種話。」
「是他們自己超開放的,有人在也照樣——」
「你再唆,我就把肥皂塞你嘴巴里!」徹底洗干淨。
屋後的大廚房內,鄰居的胖大嬤正一邊月兌下隔熱手套,一邊婉勸高媽媽。「去吧,既然人都來了,就去門口迎接吧。你一直躲在廚房里也不是辦法。」
「我不要見那個女人。」
「你都請人家來了,哪能不見她?」
一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跟那種女人交往,她就心酸,情何以堪。她本來好高興,戈寧跟她說自己找到中意的對象了,再過不久,她就會多了個漂亮媳婦。結果……
「別這樣。」胖大嬤拍哄著。「你哭喪著臉,戈寧看了會作何感想呢?看開點吧,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愈看不開,戈寧愈是為難。就算不為那女人,為你自己的兒子,出去迎接他們吧。」
斑媽媽眨了眨眼,眺望挑高天花板上的原木大梁,抿嘴穩住情緒,重作心理建設。對,她不是出去迎接那女人,而是迎接她兒子。戈寧好久沒回來跟大家一起度周末了,何苦為那個女人,壞了他們母子的感情?
她撫了撫頭發,一整神色,欣然邁向客廳的熱鬧喧囂。
「戈寧回來啦。」
「媽,你上次要我帶的東西。」他遞來一大包提袋。
「謝謝。」還是戈寧貼心。什麼事她只要交代一句,他就會照做。「爸爸班機誤點,可能很晚才會回來。」
「我的房間還空著嗎?」很久沒回家小住了,不知是淪為客房或倉庫。
「啊,那里現在是你嫂的臥房兼工作室。」她一時忘了告訴他這變動。「你嫂覺得她一個人住主臥房太大,想換小一點的,我就讓她搬到你房里。」
「那我跟赫柔就暫時住主臥房。」
「好……好啊。」笑靨微僵。「對了,你女朋友……」
「在這里。」他側過身子,比比他臂膀後的嬌小身影。
斑媽媽笑得有些呆滯,挑眉眨眼。
「伯母好。謝謝你的邀請,這是一點心意。」小小雙手打橫遞來精美的長盒︰chambertin的勃艮地紅酒。
看得出,來者頗具品味及誠意。但……這個來者是誰?
瓣寧身旁佇立的,是個干淨秀麗的小美人。平肩無袖的珠色緞衫,配著及膝的同色蓬紗裙,縴細的一雙腿,裝載在小巧麗致的緞帶鞋里;頂著微松發髻的靦樣,活像竇加筆下夢幻剔透的芭蕾女娃。
媽媽一手輕捂胸口,怦然心動。她就是喜歡這樣的女孩,也一直偷偷幻想著,自己如果有女兒,就是要把她打扮成這樣,實現自己年輕時的夢想。
可是……眼前的女娃,和之前在戈寧那兒踫見的女鬼,是同一個人嗎?還是她誤會了人家什麼,把人家跟戈寧之間的變裝游戲給小題大作了?
周遭滿是寒暄閑扯的笑鬧聲,哈啦工作好不好、路上塞不塞、肚子餓不餓、口渴不渴、這次會待多久、等一下一起打個牌吧,七嘴八舌,根本無法深談什麼。只能默契良好地,拚命忙著顧左右而言他。
嘻嘻哈哈的底下,大家暗自狐疑︰這位優雅公主,就是傳聞中的蕩婦?
赫柔一瞥他們眼底隱藏的困惑,就知道一定有人事先已四處放話,廣傳八卦。是媽媽呢,還是嫂嫂?
「眼楮別亂瞄。」高戈寧傾身耳語。
「可是這房子很漂亮。」瞄一下會死啊?
「賊頭賊腦的,你這像是來男朋友家的模樣嗎?」
「我第一印象就已經成功。」
「然後成功不到幾秒就破功——你想這樣嗎?」
「well,那就是我能力有限,演不來了。」
「你不是演不來,而是在挑惡作劇的時機。」這小丫頭只跟媽打過一次照面,就模對了媽的胃口,收服了媽的心。憑她的本領,要在他家里再來一次絕地大翻盤,有什麼難的?
他可負擔不了這風險。而且,他自己也私心偏愛她典雅矜貴的路線,不打算讓她破壞這份優美。
「我有要惡作劇嗎?」超不爽的。
「你有。」看她的眼神就曉得。他一改冷睨,轉頭笑望母親,一派閑適。「媽,你繼續忙,我帶赫柔到房里看看。」
「噯,好……」她怔怔望著兒子故作紳士、挾持女友上樓的背影,欲言又止。
赫柔心中暗嘖,怎麼又被他識破她在打什麼歪主意?她甚至都還沒出招,就被他帶離犯罪現場。
奇怪,她也搞不太懂自己,干嘛硬是一直跟他作對?不管高戈寧是否別有居心,好歹他在這件事上是站她這邊、來幫助她的,為什麼她卻老在惡搞他?因為看他好欺負嗎?為什麼要拚命惹他?
她知道高戈寧不是沒本領,只是不對她施展而已。否則他要對付她,易如反掌。為什麼他不那麼做?
軟軟的小手,被蜷在厚實的大掌中,有力地牽引到不知名的境界去。芳心偷偷地飄然,也不曉得自己在樂什麼。反正,感覺很好就對了。
等跟他上了二樓,進到主臥房,她登時傻眼。望望房內,再回頭看看房外,簡直像兩個世界。
斑戈寧的這棟湖濱老家,全然是原木打造的歐式宅邸,充滿十九世紀的殖民風情,富麗卻樸實,有著濃濃人情味,散發木質的厚實溫暖。這間主臥房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偌大的空間,切割成不同區塊,前衛的金屬建材與冷調裝潢,配上鮮紅色系的擺飾,仿佛科技電影中的未來住所。放眼望去,只有以玻璃為素材的大片角間牆面外,湖上閃動的粼粼波光及暖陽,帶來幾許溫度。
「你這主臥房大到像間獨立住家了。」相當于台北三房兩廳月租三萬的公寓。
「這是我哥的地盤。」他淡然坐入辦公桌,立刻上網。「這個家是他買給我爸媽的,隨他們高興去布置。唯獨他的房間,他要自己弄,不準任何人干涉。」
「喔。」她一坐上大床的床緣,雙臂打直分撐在身後兩側,懶懶觀賞大片湖面及對岸遠方的奧林匹克山。「感覺起來……媽呀!」
她嚇到彈身而起,驚惶回瞪。
「這個床是怎麼回事?」它是不是會原地打轉,還是壞掉了?
「你自己小心了。」他對著屏幕目不轉楮,快指輸入。「我哥房里機關很多。他對科技產品高度狂熱,所以這里到處都有暗樁。」
她曖昧鄙睨那張大床,以及床畔一整列的神秘觸控板。他老哥對科技的狂熱,好像全發揮在這張床上嘛……嘖嘖嘖。
「你上次在吉隆坡出任務時住哪?」
「市中心的麗晶飯店。」他又在寫她的戀愛手札了?「雖然沒什麼景觀可言,但交通很方便。」
「你居然沒去住那里全球評比最佳的島嶼飯店?」
「我出任務時不會想要趁機度假。」公私分明。
「嗯哼。」
他怎麼都不贊佩她的敬業精神一下?「你會在工作的時候順便休閑嗎?」
「看情形。」
「看什麼情形?」
「就是看情形。」
他好專心,都不瞄她一眼,連哈啦一下也懶。小臉垮下,扁著嘴,想了想,就跑去把觀景窗前巨大的一團紅色懶骨頭拖過來。她費勁地由主臥房的對角線,一路拖到高戈寧正在忙的辦公桌旁。
好大的懶骨頭。她興奮地揮汗勞動,等待辛勤過後的美好享受。這種塞滿填充物的軟趴趴坐墊,是她小時候的最愛,卻被大人嫌毫無美感,丟的丟,送的送。